不管怎麽說,她已經離家半年,該回來看一眼父母了。
此時張月鹿榮升三品幽逸道士的消息已經傳到雲錦山,張家人看待張月鹿的态度較之她上次返家時可謂是大不相同,哪怕是“拘”字輩的長輩們,不管心中如何不願意,在表面上都要将張月鹿視作平起平坐之人。
誠然,一個三品幽逸道士在真人輩出的張家還不能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聯系上張月鹿的年紀,瞎子都能看出“前途無量”四個大字,如果張月鹿是大宗出身,那麽現在就能說她是闆上釘釘的未來天師。
這也讓幾位大宗的權勢人物對自家兒女很是不滿,首當其沖的就是張玉月,爲了個野男人要死要活,自毀前途,把張家的臉都給丢盡了!
張玉月倒也乖覺,幹脆不回雲錦山了,就躲在自己的小窩裏,你們這些長輩還能不顧身份地上門罵我不成?
提到男人,澹台瓊的态度卻是變了許多。
毫無疑問,顔明臣已經配不上自家女兒了,幸虧女兒有主見,沒有定下親事,現在省卻了一番退婚麻煩,要是顔明臣想不開,沖她來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青年窮,也是挺讓人頭疼的。
以女兒如今的身份,嫁人是萬萬不行了,必須要招贅,将來有了孩子,要跟着姓張。如此一來,張月鹿也有了以女子之身繼承天師之位的可能,畢竟老祖宗的規矩是必須姓張,可沒說男女的事情。
說到贅婿人選,不由讓人犯難,道門中的年輕才俊千千萬,可願意入贅的少之又少,畢竟名聲不好聽。
自古以來,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意思是在大體上門當戶對的情況下,嫁女兒要往比自家門戶稍高一點的人家嫁,娶媳婦要從比自家門戶稍低一點的人家娶。打個比方,同是勳貴人家,這就是大體上門當戶對,不過勳貴之間也有王公候伯的區别,自家是國公爵位,女兒最好往王府裏嫁,娶媳婦則最好從候、伯一級的勳貴人家娶。
說白了,女子向上兼容,男子向下兼容。
可招贅,就成了女子向下兼容,等同是女子娶妻,贅婿如同嫁人的女子,從此就成了妻族的人,孩子跟妻族姓,上妻族的族譜,逢年過節也是祭祀妻族的祖宗,最終葬在妻族的墓田。故而世人常常瞧不起贅婿,甚至朝廷也不許贅婿出仕爲官,隻因官做大了之後,不僅會敕封诰命夫人,也會追封父母祖先,從來沒有追封嶽父嶽母的先例,到了贅婿這裏,就涉及到一個難題,你的祖宗是哪個祖宗?沒有先例,要出大問題,幹脆定下贅婿不能出仕。
就算不做官,也逃不掉吃軟飯的名聲。
這種情況下,誰樂意讓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男子但凡有幾分志氣,都會不會選擇入贅,更何況那些道門才俊。
不過道門有一點好,好就好在無父無母不知祖宗何人的孤兒極多,大多數集中在萬象道宮和全真道。
于是澹台瓊忽然想起了齊玄素,不由感歎要是齊玄素沒死就好了,倒也是個人選,最起碼女兒滿意——她也不是非要跟女兒過不去,若是大方向不錯,她也不介意順從女兒的意見。
這次張月鹿回來,作爲父母不免要問上幾句最近的經曆,張月鹿也沒有隐瞞,大概講了一遍。
澹台瓊這才知道,那個姓齊的小子不僅沒死,反而因禍得福,不知怎麽與全真道的一衆真人搭上關系,已經升了四品祭酒道士,更是九堂之首紫微堂的主事道士,如今正在萬象道宮的上宮進修。
半年的時間,連升三級,比當年的張月鹿還要快上幾分。
在感歎之餘,澹台瓊忽然想到一種可能。
若是嫁女兒,這小子自然還不夠格,可要是招贅,卻是個極爲合适的人選了。
首先,他是萬象道宮出身,無父無母,也不知祖宗何人,少了許多道德上的顧慮;其次,女兒喜歡;然後,不到三十歲的四品祭酒道士意味着什麽她還是知道的,不僅有面子,而且對女兒也是極大的助力。
于是澹台瓊轉彎抹角地提了幾句,卻惹得張月鹿好大不耐煩。
在張月鹿看來,齊玄素能有今天,與她關系其實不大,有裴玄之、裴小樓兄弟二人扶持的原因,也有他自己努力的緣故,升六品、五品的功勞都是他自己拿性命拼殺出來的,升四品也是因爲兩人通力協作擊殺司空錯,而不是她分給他的,可如今外面不少好事之徒盛傳謠言,說他之所以能升四品祭酒道士,都是因爲她的緣故,暗中背後說他是個吃軟飯的,真要招贅,豈不是把這個名頭坐實了?
關鍵是齊玄素也沒得到張家的什麽好處,還要平白無故地背上這麽個“好名聲”,真就逮着一個人欺負?
将心比心,如果把她放在齊玄素的位置上,她是不會忍的,那她自然不希望齊玄素去忍受這些。
拿着别人對自己的好去攫取利益,是徹頭徹尾的小人行徑,她不齒也不屑于如此做。
不過張月鹿沒有細說自己是怎麽想的,隻是一口否決,畢竟不僅有“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的說法,還有“女兒胳膊肘往外拐”的說法,這類招數可不是隻有七娘才會用。
齊玄素當然不知道澹台瓊的打算,若是知道了,他也不會同意。其實他本人的意願還在其次,關鍵是七娘不會答應,隻因七娘從來不做虧本買賣,真要入贅了,那不是成了她給張家做嫁衣?不跟她姓姚,不叫姚玄素,她認了,畢竟是先來後到。可說起先來後到,那是她先來,憑什麽跟你姓張?姓張的不是善茬,姓姚的也不是好欺負的。
齊玄素能怎麽辦,當然是順從七娘。
張月鹿在家待了三天的時間,父親張拘奇還好說,一如往常,父女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可母女二人的關系就很有意思,第一天還是久别重逢的母慈女孝,第二天則矛盾重重,開始互相冷臉,第三天就是相看兩相厭了,隻有張拘奇夾在中間難受。
然後張月鹿在六月十五這一天乘坐飛舟離開雲錦山,去往玉京。
玉京萬年雪,無論什麽時候去,都是白雪皚皚,素白一片,正應了天上白玉京。
張月鹿下了飛舟之後,遠遠地就看見城門處圍了好些年輕女冠,叽叽喳喳。
于是張月鹿伸手招過一名路過的巡城靈官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巡城靈官不認得張月鹿,卻認得張月鹿腰間懸挂的副堂主腰牌,立時猜出了張月鹿的身份,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回禀張副堂主,是儒門的人馬上就到。”
“儒門的人來就來了,她們在這兒發什麽……瘋。”張月鹿伸手指了指那夥女冠。
巡城靈官怔了怔,沒想到張副堂主竟然不知道此事,不過轉念一想,張副堂主何許人物,整日裏不是忙着剿滅邪教妖人,就是忙着辦案,哪裏會在意這些,趕忙道:“這次儒門來人中有一位名聲極大之人,姓秦。”
張月鹿疑惑道:“宗室子弟?你一口氣把話說完,不要藏着掖着。”
巡城靈官遲疑了一下,說道:“想必張副堂主應該知道有個‘如意榜’,将我們道門的兩位俊彥排在了狀元和榜眼的位置上,這位殿下位列探花。”
張月鹿有些印象了,她好像是被排在第五,想來是這位巡城靈官怕她不悅,才吞吞吐吐。
張月鹿又問道:“這位秦……家子弟有什麽特别之處嗎?”
巡城靈官見張月鹿并無不悅,膽子逐漸大了起來,說道:“回禀張副堂主,他雖然是宗室出身,卻不奉道,而是拜在一位儒門大宗師的門下,這次便是以儒門弟子的身份來到玉京,要參加明天的三教大會。這也就罷了,關鍵是這位宗室貴人長得十分俊美,我聽一些女道士将其稱爲天下第一美男子,所以聽說他要來玉京,好些女冠都特意來此等待,就是爲了一睹芳容。”
“芳容。”張月鹿笑了笑,她對談玄一向沒有興趣,對說擅長漂亮話的漂亮男人更沒興趣,她更喜歡肯爲了她縱身一躍的男人,于是作别巡城靈官,換了一條路,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