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盈若沖”的意思是:最充盈的東西,就好似是空虛一樣。
隻是“徐大盈”不好聽,“徐若沖”像個男名,“徐盈盈”又重名,便取名“徐小盈”,“大盈”是最充盈,“小盈”還有小盈則滿、知足常樂的意思,也算是一種謙虛。她還有一位兄長,名爲“徐大成”,取的就是“大成若缺”之意。如此一來,剛好一大一小,從名字上就分出了大兄小妹。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這就是大雅若俗,分明是兩個極有底蘊内涵的名字,卻總讓人覺得有些普通俗氣。
反倒是齊玄素和張月鹿,乍一聽之下,似乎有那麽點意思,不過真要仔細解釋,卻又沒那麽多内涵深意。
比如齊玄素,玄爲黑色,素爲白色,翻譯成大白話就是黑白,齊黑白,黑與白的區别就像蒼天與深淵的差别,故而表字“天淵”。不過這個名字卻是意外地契合齊玄素的經曆,半黑半白,一腳踏在江湖隐秘結社,一腳踏在道門,如同踏在陰陽雙魚的兩點之上。
至于張月鹿,幹脆就是星宿的名字,二十八宿之一,沒什麽好說的,倒是她的原名還有些說法。
徐小盈沒有敷衍齊玄素,收下“留聲符”之後,又與齊玄素深談了一會兒,詢問了許多細節,差點讓齊玄素以爲徐小盈在審問自己。
這件事必然要涉及到萬修武被殺之事,可此案是個懸案,張月鹿順帶将卷宗移交給了徐小盈,因爲張月鹿當初查案的時候并沒有切實證據,都是各種猜測,所以張月鹿并沒有在卷宗中記錄太多,隻是附錄了秦無病的回函,牽涉到措溫布的事情,牽涉到朝廷,牽涉到上官敬之死,還有北辰堂插手其中,任誰看了都要頭疼。
果不其然,徐小盈看了卷宗之後,眉頭立時蹙起,雖然上官敬是她的遠親,但在金阙那邊已經蓋棺定論,上官敬丢掉了性命,得到了榮譽,極盡哀榮,各種卷宗都已經上交北辰堂。這樣的案件如須再查,必須先請示金阙,然後到北辰堂調閱案卷。
且不說金阙絕不會自打臉面,推翻先前的決定,就算沒有金阙這一關,牽涉到北辰堂,再去北辰堂調閱案卷,這與堂下何人狀告本官有什麽區别?
别說張月鹿查不下去,換成慈航真人也未必推得動。
還有一點,就是現在,不考慮齊玄素自己主動招認“口供”的情況,張月鹿也沒有物證能證實是魏無鬼殺了萬修武,隻能說懷疑而已,當初就是因爲懷疑才去查魏無鬼的來曆,接着就查出了這麽檔子事情。
隻能說各種案子就像一個個樹墩,誰也不知道底下的根須有多長。一個紫仙山扯出了金陵府大案,鬧得玉京震動,這個案子也不會小了。
徐小盈将卷宗合起,又推到張月鹿的面前:“萬修武的事情還是另案調查,不牽涉到嶽柳離的案子中。”
她的意思很明白,移交卷宗就算了,萬壽重陽宮不牽扯此事,她也承擔不起。
張月鹿默默接過卷宗,沒有說話。她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除了家世師承、天賦資質、貴人扶持等原因之外,關鍵就在于她肯做事。想要做事,有兩點十分關鍵,一是敢于擔責,二是能力要強。張月鹿的能力毋庸置疑,不僅僅是查案殺敵的能力,這麽多年耳濡目染,家學淵源,在衆多長輩的言傳身教之下,她也有與人鬥争的手腕,畢竟進了泥潭之中,誰又能出淤泥而不染?
張月鹿不是什麽赤子之心的天真小仙子,也不是見不得半點陰暗的純真小聖女。她是水裏進火裏出、九堂效力、刀光劍影裏闖蕩出來的精銳道士,是被許多人寄予厚望的年青一代佼佼者,怎麽能沒有些手段?道德聖人、白蓮花可做不了道門的大掌教。
張月鹿此時主動把卷宗給徐小盈,其實就讓徐小盈當時給出态度。無論徐小盈是什麽态度,今後都沒有隐患。徐小盈此時把卷宗退了回來,直接表态兩個案子不能并案,以後便也不好再提,此其一。
其二是提前把無墟宮的路堵死了,如果無墟宮把兩個案子往一起扯,那麽在徐小盈看來就是無墟宮故意把水攪渾,不顧大局,必然會主動予以駁斥。
齊玄素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算徐小盈這個在道門沉浮多年的老人,也未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隻當張月鹿在例行公事。
要不怎麽說張月鹿是副堂主,齊玄素就隻能做個聽副堂主号令的主事道士。
徐小盈許諾,快則三天,慢則半月,一定會給出一個答複。
齊玄素還多留了個心眼,提前複制了一張“留聲符”,以防不測,若是徐小盈這邊出了差錯,他就等裴小樓和雷小環那邊的事情了結。
此事算是暫告一個段落,兩人一起離開玉真觀,齊玄素伸了個懶腰:“去了一塊心病。”
張月鹿長長歎了口氣:“雖然過程是錯的,但我希望結果是對的,我是一個看重結果大于過程的人。如果結果是錯的,那麽日後别人審判我的時候,我沒有絲毫怨言。”
“不會有那一天的。”齊玄素一拍胸脯道,“若真有那一天,我肯定在你身邊,就算是上刑場,我也是第一個上去,得我先死了,才能輪到你,我的澹台姑娘。”
張月鹿微笑不語。
齊玄素問道:“你不信?”
“我信,我當然信。”張月鹿輕聲笑道,“願我們在抵達旅途的末端時,都不會後悔。”
齊玄素忽然有一種沖動,他想要把一切都如實地告訴張月鹿,可他又生生地忍住了。
他因謊言登上了去往山巅的青雲之路,也許終有一日,他也會因爲謊言落入深淵,萬劫不複。
這是一條無法回頭之路,到底結果是不是對的,不到最後,誰也無法斷言。
兩人肩并着肩,漫步走在萬壽重陽宮中。
夕陽将兩人的背影拉得老長,越來越長,似乎要交彙在一起。
兩人來到一處斷崖上,停下腳步,齊玄素眺望着夕陽,緩緩說道:“我是個記仇的人,不懂得寬宏大量,萬修武死了,風伯死了,嶽柳離會得到她應有的結果,還剩下衍秀和尚和趙福安。”
張月鹿忽然問道:“殺你師父的仇人呢?”
齊玄素沉默了好一會兒,扭頭望向張月鹿,仍是默然無言。
張月鹿的臉龐在夕陽的晚照之下,有一種不同于平時的美感,讓齊玄素久久沒有挪開視線。
張月鹿也扭頭朝齊玄素望來。
兩人對視了片刻,又各自收回視線,不約而同地望向已經不再刺眼的殘陽。
齊玄素一直認爲自己對未來的道路是清晰而明确的,可這一刻,他卻忽然迷茫了,有些不知前路何方,因爲他不再是一人獨行。
張月鹿說得對,終身大事,不能兒戲待之。
過去的他,想着如何脫離清平會。
現在的他,在七娘不許他離開清平會的情況下,到底該如何去走接下來的路?
是跟着張月鹿亦步亦趨,不問爲什麽,隻問怎麽做?
還是認真想一想張月鹿的理念,去理解,然後爲這個養育了他的道門盡一份力?
張月鹿張開雙手,閉上雙眼,似乎想要擁抱夕陽,甚至是擁抱這個天地。
齊玄素側頭凝視着她,輕聲說道:“殺害我師父的仇人,死了。”
“那就好。”張月鹿沒有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