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司命真君卻渾然不懼。
雖然平天冠破碎,但仍舊是帝王威儀,兩隻大袖鼓蕩飄搖,無盡陰氣從中湧出,十二章服上的衆多花紋仿佛活了過來,遊走不定,似乎随時都會脫離衣袍,化作實物。
合圍形成之後,各色火器、符箓、飛劍如雨點般向司命真君打去,落在司命真君的身上,立時激起無數如水面波紋的漣漪,層層激蕩,甚至模糊了司命真君的身形。雖然傷不到司命真君分毫,但可以消耗司命真君的護體陰氣。
司命真君從羽化台收回視線,望向腳下的衆多蝼蟻。
幾名天人騰空而起,聯手攻向司命真君。
司命真君一抖身上的十二章服,各種花紋便從上面脫落下來,化作實體,迎向一衆天人。這些物事自然不是天人的對手,卻是因司命真君而生,隻要司命真君不曾死去,他們便可生生不息,不斷地從司命真君的身上再生,殺之不盡。
司命真君從始至終都沒有與道門正面交手的想法,并非畏懼,而是時間緊迫,他要将有限的時間全部用以汲取生靈之力,趕在道門援軍趕到之前,盡可能地攫取最大利益,不僅把這次降臨人間的花費彌補回來,還要大賺特賺,這才是主要目的。
就算滅殺了這些蝼蟻,卻因此耽擱了正事,對司命真君而言,還是虧的。
趁着司命真君收回視線,七娘不再以袖遮擋,加快速度拆卸巨炮,再将拆解下來的零件放回随身的須彌物中。
其實僅憑一件須彌物,是裝不下這麽一門巨炮的,七娘卻不止一個腰包,甚至還有一個大号的挎包,這可不是齊玄素的挎包,都是貨真價實的須彌物。
按照七娘的估計,道門的援兵應該快要到了,要是不動作麻利點,讓道門看到這麽大的一門炮,着實不好交代。畢竟有些事情不上秤,沒有四兩重,可上了秤,那就打不住了。紫仙山的事情就是個例子。誰也不曾想到,紫仙山竟然撬動了偌大一座金陵府。
就在七娘将巨炮重新拆解成一把長铳的時候,如同夜幕的天空驟響一聲霹靂。
然後就見一艘巨大的“應龍”戰艦破開厚重鉛雲,緩緩下降。
道門的援軍終于到了。
僅從外形而言,“應龍”不似神龍,倒像是傳說中的鲲鵬,仿佛一座小島漂浮于空中。
此時“應龍”的甲闆上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着黑色甲胄的靈官,随着一聲令下,衆多靈官依次躍下甲闆,落向下方的金陵府。
伴随一起落下的還有許多大箱子,被施展了“羽落術”一類的法術,箱子中則是放置了各種“龍睛”和“鳳眼”,供靈官們使用。
相較于江南道府的靈官,這些正宗的天罡堂靈官無疑作戰意志更強,且紀律更好,動作整齊劃一,其中不乏負責指揮的高品靈官。
這些靈官負責肅清金陵府内的命官和知命教妖人,消除知命教在城内的各種布置,使得金陵府不再是一座孤城的狀态。
“應龍”在投放了數百名靈官之後,調轉船頭,對準了身高百丈的司命真君。
與此同時,第二艘“應龍”也破開雲海,出現在金陵府的上空,同樣開始投放靈官。
身披黑色甲胄的靈官就像天兵天将,無懼艱險,從天上降臨人間。
在兩艘“應龍”上方,是兩個破開雲海的巨洞,遲遲無法合攏。
司命真君終于不能再無動于衷,不得不停止了他的“收割”行爲,望向兩艘“應龍”。
兩艘“應龍”各自啓動陣法,一艘“應龍”招引天雷,另一艘“應龍”彙聚天火。
一聲接一聲的悶雷轟轟隆隆從空中傳來,一時之間,漫天鉛雲化作火雲,其中雷火湧動,甚是駭人,輪廓邊緣已染上了一層深紫的顔色。
司命真君仰頭望天,一直安穩不動的他隻是輕輕跺腳。
随着一聲震天巨響,整個金陵府頓時如地動一般震顫不止,大地龜裂,縫隙如同溝壑,無數煙塵升騰。許多房屋本就搖搖欲墜,此時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轟然倒塌,甚至有一段城雖然不曾坍塌,但也扭曲變形,原本的筆直一線變成了高高低低、曲曲折折。
原本圍攻司命真君之人立時倒了一片,死傷慘重。
白英瓊和李天瀾下令衆人暫且撤退。
張月鹿握住齊玄素的手,也拉着他向後退去。
很快,天空中的雷雲火雲凝聚到了極緻,忽地一亮,雷火激蕩,整個天幕上的電光火雨濤濤如潮,轟然落下。
彌漫的陰氣遇到雷火之後,便如初雪遇陽,紛紛崩解融化,轉眼之間便已經被壓縮到了司命真君的身周十丈。
再有片刻,護住司命真君的陰氣終是崩解,降下的雷光火雨徹底吞沒了司命真君的身形。
待到雷火稍歇,重新顯露出司命真君的身形,身上的十二章服出現了許多焦痕,甚至還有許多未曾熄滅的餘火,那些原本如同活物的花紋更是光華黯淡,再無半點動靜。
不過遙遙望去,司命真君的雙眼仍舊明亮,一輪白日,一輪黑月。
齊玄素握着張月鹿的手,兩人在空中倒掠,目光一直盯着司命真君所在的方向。
這等程度的交手,不能說是毀天滅地一般,卻也是摧城拔嶽,不知他何時才能有如此境界修爲。
齊玄素忽然又想到,大約花圃道士們一輩子都不會見到這種情況。
玄聖因爲見過人吃人的慘劇,所以立志救世,最終也因爲這些原因,把玉京打造成了一座仙家之城,卻帶來了一個玄聖都沒有想到的結果——造就了大量嬰兒化、清流化、聖人化的花圃道士。
所謂花圃道士,出生就在玉京,一輩子大多數的光陰也在玉京中度過,好似溫室中的花朵。
他們躲在玉京的溫室之中,見不到真實,自诩道德,因爲一名高品道士淩虐仆人,便可吵得天翻地覆,一個個感同身受,讓道門上下皆知,進而倒逼金阙加重處罰那名高品道士。可他們卻看不到玉京之外,别說是淩虐仆人,就是滿門死絕也掀不起半點風浪。
道理很簡單,一個淩虐仆人的高品道士可能會欺壓到他們頭上,卻沒有人可以跑到玉京城中滅人滿門。
他們所謂的道德是虛假的,所有的大義凜然隻與他們認爲的切身利益有關。
因爲玉京的花圃道士們人數多,占據玉京的地利,故而聲音最大,把持了道門的喉舌,所以他們關心的問題就成了道門必須要關心的問題,某些道門的大人物們也樂得如此,甚至将其作爲武器,用以轉移視線,攻擊他人,比如前些時間攻擊調查組,便異常好用。這便是清流化,空談道德,平日袖手談心性,臨危也做不到一死報道門。
這也導緻了天罡堂不得不從地方抽調精銳,隻因嬰兒化的花圃道士實在是不堪大用,若是剛上戰場,見到遍地死人的慘狀,便大受沖擊,繼而哭天抹淚,那仗也不用打了。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又環顧四周。
盡是傷員,少有完好之人,死人更是不計其數。
花圃道士們不會見到這類場景,自然就要由其他人去面對。
包括張月鹿和齊玄素等人在内,便是那些其他人。
就在這時,司命真君的十二章服中又湧出滾滾陰氣,熄滅了所有的餘火,自黑月中射出道道幽藍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