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錯自然也看到了白英瓊。
“玄玉”與“恩賜”的融合還需要一段時間,所以他必須守在這裏,寸步不能離開。
白英瓊并不廢話,直接一揮衣袖,驅散瓢潑大雨,繼而生出一朵巨大的蓮花,一個略顯虛幻的白英瓊腳踏白蓮,緩緩升空。
司空錯的臉色凝重幾分,也做了類似的動作,同樣一個略顯虛幻的身影飛出,卻并非人形,而是化作惡獸,有青牛大小,有幾分像狗,耳朵極大,挂着青蛇,身上是暗黃的毛發,每根毛發都散發着幽冷的光澤。
它的雙眼中浮現出黑月和白日組成的眼眸圖案,臉龐還是人的臉龐,正是司空錯的相貌。
這是奢比屍的樣子。
也是知命教的象征之一。
司空錯沒有小觑白英瓊。
白英瓊是慈航真人的大弟子,是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名義上與張月鹿一輩,從年齡上來說卻是雷小環的同輩人。
她這些年來一直在江南道府,難免變得世故圓滑,甚至有些軟弱。可從境界修爲上來說,卻半分不弱。如果她僅僅是天人逍遙階段,那麽面對一個小自己許多且馬上就要晉升天人的谪仙人師妹,又如何能生出一争高下的心思?
所以白英瓊是無量階段的天人,與雷小環相差仿佛。
不過不同于雷小環,白英瓊是方士。
“慈航普度劍典”作爲大成之法,包容萬象,共有四卷,分别是“劍字卷”、“心字卷”、“無字卷”、“我字卷”,其中“我字卷”最爲高深,“無字卷”次之,“心字卷”再次之,“劍字卷”最次。此四卷循序漸進,如同打牢地基再起高樓,所以“慈航普渡劍典”是爲玄門正道之法,而非旁門左道之法。
無論何種傳承,都能修習,且各有所得,無非是側重不同,諸如煉氣士注重化氣爲劍的千劍手段,武夫側重成就無垢真身,巫祝側重凝聚觀音法相,谪仙人則是兼容并蓄,全部拿下。
至于方士,有各種法術,其中最爲厲害的一門神通名爲“度世佛光”,隻要佛光一照,對手便要當場跪地悔悟,也就是佛門所說的立地成佛,這種悔悟的時間最長可達幾十年。其中根本原理就是以佛光将對手的本我徹底壓制束縛,然後再塑造一個對立的“心魔”,也就是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好似偷梁換柱。
白英瓊當然未曾修成“度世佛光”,卻也得了佛光神通,畢竟慈航一脈本就是佛門出身,後來歸順道門,号稱佛道兼修,其劍道偏向于道門,而法術則多與佛門有關。在這一點上,以前的道門不好說,中興之後的道門可謂是兼容并蓄,不存門戶之見,諸如巫祝傳承就吸收了上古巫教的精華,煉氣士也吸收了儒門的養浩然氣之長。
就見白英瓊陰神出竅之後,腳踏白蓮飛至空中,一揮袖,天上雲層下垂,大雨短暫停歇,一道巨大金光透過雲層縫隙射落天地間,佛光萬丈。
這道佛光落在司空錯的身上,将其定住,金光中又生出紅蓮狀的妖豔火焰,朵朵綻放,讓人目眩神迷,此爲“紅蓮業火”。
這是堪比“三昧真火”的頂尖法術,能焚燼一切殺戮、戾氣、憤怒與怨念,以罪業爲薪柴。
司空錯這等人,手上殺戮不知幾何,齊玄素與之相比,無疑是米粒之光與皓月争輝,不值一提,其罪業自然也龐大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對于尋常人收效甚微的“紅蓮業火”,拿來對付司空錯是格外好用。
所謂“罪業”是佛門的說法,按照道門的說法,則應稱之爲戾氣、殺氣、怨氣,這三者是爲體内三屍之食,若是殺性過重,又無從化解,必然會造成三屍過于壯大,甚至不等人死,三屍便反客爲主,吞噬三魂,鸠占鵲巢,這便是走火入魔。
許多入魔之人,暴戾無常,殺戮成性,行事與厲鬼無異,在外人看來是性情大變,其本質便是被厲鬼奪取了軀殼。所不同的是,這些人都是身懷不俗修爲,并非被外來的厲鬼奪舍,隻因三屍壯大,而是被“内鬼”奪舍,正是家賊難防。
“紅蓮業火”即是引燃三屍,若是熬得過去,自然少了負累,等同斬卻三屍,修爲大進,境界大增,就如地仙渡過天劫之後,反而能借助天劫鑄就金剛不壞身。
隻是想要熬過去,又是談何容易。古往今來,少有地仙敢于嘗試渡劫,大多都是百年期滿,即刻飛升,除了玄聖之外的諸位道門大掌教也不例外。故而想要熬過這“紅蓮業火”,也是希望渺茫,畢竟三屍與自身一體,引燃三屍等同自焚己身。
天火焚物,陰火焚氣,業火焚魂。一通業火下來,隻怕是隻剩下一個軀殼。
嚴格來說,業火一類應當屬于神道手段,不過自古以來鬼仙和神仙就并稱鬼神,可見是難分彼此,就如天地二仙不分家,很多神通手段是共用的。
白英瓊此等手段不可謂不狠辣,也盡顯道門的雄厚底蘊。
司空錯同樣是無量階段的方士,此階段的方士境界名爲“造物境”,意爲造物之主,雖然距離一念一世界尚有距離,但已經能憑空開辟臨時的小世界,道門稱之爲“畫地爲牢”,類似于煉氣士的“袖裏乾坤”和谪仙人的“太虛幻境”,又不盡相同,後兩者要到造化階段才能修成。先前司空錯将裴小樓禁锢,便是用了此類手段。
另外,既然是“造物”,也不僅是“畫地爲牢”,還有諸如“撒豆成兵”、“點石成金”一類的手段,的确是憑空造物,放在尋百姓的眼裏,是仙家神通無疑了。
兩人境界相當,又都是方士,司空錯還不至于被一招擊敗,隻見他周身毛發大張,噴出大團大團的穢氣,這些穢氣色作暗黃,凝而不散,任由“紅蓮業火”落在穢氣之上,嗤嗤作響,一時間好似無數紅蓮綻放,接天蓮花無窮赤,卻無法傷及躲在穢氣之下的司空錯。
司空錯趁此時機金蟬脫殼,脫離了佛光的範圍,朝着白英瓊一口咬來。
兩人此時都是陰神出竅,少了體魄和氣血的壓制,更容易運用法術,省卻了踏罡步鬥、畫符念咒等繁瑣步驟,幾乎是心念一起,法力便随之而動。可弊端就是沒了體魄的庇護之後,格外脆弱,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毀的下場。若是讓這一口咬實了,白英瓊立時就要神魂受損。
就見白英瓊手中出現一把虛幻的長劍,并非實物,而是純粹法力凝聚而成,接着她竟是手持長劍迎向司空錯,劍招與張月鹿一般無二。畢竟各傳承側重不同不意味着白英瓊不會,她年少時同樣是苦學劍招,此時也算是劍訣的另類應用了。
轉眼之間,兩人已經鬥了十餘招,不得不說“慈航普度劍典”之精妙,白英瓊不但沒有受傷,反而給司空錯留下了兩道劍傷,沒有鮮血飄灑,隻有點點流螢随風消散。
司空錯揚天怒吼,又分化出九個司空錯,同樣是人臉獸身,嘴中叼着由法力凝聚的璀璨利刃,帶着長長尾痕,從四面八方朝着白英瓊撲來。
白英瓊幹脆是化出千百手臂,每隻手掌都握有長劍,如同孔雀開屏,繼而整個人如陀螺飛速旋轉,不留半點破綻。
不斷有司空錯的分身在利劍之下化作虛無,不過白英瓊也被司空錯所攜帶的穢氣污染,周身光華随之變得黯淡。
白英瓊斬殺一隻司空錯後,腳下白蓮閃爍,載着她拉開距離,散去法力所化的手臂和長劍,又招來一道佛光,從天而降,足有近百丈粗細。
近距離鬥劍并非她所長,這些年來養尊處優,也很少有過與人近身厮殺,難免有些手生,還是遠程法術更好用。
佛光再次籠罩了司空錯,然後迅速收縮,轉眼之間由百丈粗細變爲不足十丈,遠遠望去,就好似一根巨柱變爲一線。
司空錯被束縛其中。
白英瓊正要再來一次“紅蓮業火”,徹底引燃司空錯的三屍,正所謂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她倒要看看司空錯有多少穢氣可以抵擋,畢竟“紅蓮業火”隻是引燃業力,相當于個火折子,司空錯的三屍才是火藥庫,所以對于白英瓊的消耗不大,可司空錯的穢氣卻是實打實的法力消耗,很難不斷使用。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驚雷,仿佛一道利劍劃破天幕,照亮了天地。
不知何時,空中的積雲染上了一層紫紅之色,其中雷火湧動。
暫時停歇後複又落下的大雨變得如煙似霧,不過不同于平常的白色雨霧,而是漆黑一片,落地之後,升騰彌漫開來。
正如司空錯所頌那般,主上降臨人間之時,雷霆響徹天空,黑霧降臨大地。
司空錯根本不抵擋“紅蓮業火”,大笑道:“主上已經降世,白真人,就算你勝了我,也是無濟于事了。”
白英瓊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此時的真武湖已經化作一塊巨大的冰晶,透過冰層,可以清晰看到水中的遊魚還維持在最後一刻的姿态。
與其說它們是被冰封,還不如說它們的時間被停滞住了,根本看不出半點寒冰對生命造成的摧殘。
這些被冰封的遊魚組成了一個圖案。
若是從上空俯瞰,整個玄武湖就像一隻巨大的眼眸,其中線條交織,繪作白日黑月交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