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先是真武觀的大火,她要指揮救火,平息事态,還要想着給上面一個交代,最起碼把自己撇清了。緊接着便是遠在玉京的師父慈航真人傳信,告知她關于知命教的事情,要她與張月鹿商議對策應對,她本還有幾分僥幸心理,可聯系張月鹿後,得知水堂作坊已經失守,并有大量所謂的“恩賜”,便知道劫數來了。
這是金陵府的劫數,也是她和江南道府的劫數,一個處置不當,便是天大的禍事,什麽更進一步,不被押送玉京,就謝天謝地了。
事關自身前途,容不得半點馬虎大意,于是她一夜未睡,忙着與張月鹿商議對策,又要聯絡各個衙門,統籌兼顧,居中調度。江南道府承平日久,連遭劇變,上下應對不足,處置不當,辦事不力,她少不得要親自過問。偏偏掌府真人和幾位副堂主未歸,所有事情都要她這位首席副府主拿主意,大事小情,紛紛擾擾,心力消耗之大,堪比一場生死之戰,就算她已經是天人,仍舊感到身心俱疲。
好在,大概醜時的時候,裴小樓回來了,能替她分擔一部分,由裴小樓接手處置真武觀那邊的後續事宜。
這會兒,張月鹿還在水堂作坊那邊,帶着天罡堂的人手清理水堂作坊内部的大量“恩賜”。
隻是還不見雷小環和李天瀾的蹤影。
雷小環也就罷了,她不是不想回來,多半是無法回來。
隻是李天瀾,他可是自由得很,藏在幕後,翻雲覆雨。
白英瓊不由生出幾分怒意,都到了這個時候,還要将黨争置于國事之上嗎?
可她也無可奈何。
此時水堂作坊中,一個單獨的房間裏,齊玄素乖乖坐定,兩條大袖被高高挽起,露出光溜溜的雙臂。隻見他的雙臂上青筋暴起,如同細小的青色蛟龍,這是用力過猛而傷了内裏之故,并非純粹的皮肉傷,就是武夫的血肉衍生也不好迅速愈合。
張月鹿手裏拿了一葫蘆化生堂的濃稠藥液,用清水化開,先是倒了一點在齊玄素的胳膊上,然後用手帕蘸着藥水給齊玄素輕輕地來回擦拭。
如此重複幾遍之後,暴起的青筋便沒有剛才那麽腫了,齊玄素嘗試握了下拳頭,除了那隻剛剛接好的斷手之外,已經能正常發力。
張月鹿将最後一點藥水全部倒出來,用手抹了一下,又拍了拍齊玄素的胳膊:“好了。”
齊玄素仔細觀察着手臂上的青筋,有點像孩童般高興:“你别說,還真管用。”
“那是自然。”張月鹿替他放下袖子,又順手撫平褶皺。
說起來,“太乙雲衣”也是所托非人,在曆代主人中,齊玄素算是最不講究的一個了。
不過齊玄素能以一己之力強行關閉總水閘,便是許靈官都覺得吃驚,不由對他刮目相看,說起來,他這也是因公受傷。
便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歡呼聲。緊接着,沐妗推門進來,不掩喜色:“副堂主,許靈官将那條大黑魚給擒殺了。”
大黑魚就是在齊玄素關水閘時曾偷襲他的那條怪魚,天罡堂的人手趕到之後,根據張月鹿的指揮,開始分頭處置各大蓄水池、沉澱池、過濾池、消毒池内的怪魚,由許靈官親自負責那條大黑魚。
齊玄素和張月鹿一開始也各自領着一隊人四處清理,後來齊玄素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大約是透支了勁力的緣故,雙臂酸痛還在其次,關鍵是有些用不上勁,應是傷了内裏。
張月鹿便領着齊玄素過來上藥,算是片刻的忙裏偷閑。
沐妗這個大燈籠進來之後,短暫的獨處時光宣告結束。
張月鹿擰好葫蘆,向外走去。
沐妗看了齊玄素一眼,不掩嫉妒,緊跟在張月鹿的身後。
知命教的“恩賜”畢竟與化生堂同宗同源,雖然知命教每次都會推出不同的“恩賜”,但道門截獲這些“恩賜”之後,都會将樣本送往化生堂。一般而言,化生堂很快就能破解,研制出對應的“解藥”,這也是各地設立的化生堂分堂的職能之一。
這次也不例外,天罡堂除了暴力清除之外,也負責收集樣本,送往金陵府中的化生堂分堂。
齊玄素起身離開此地,來到外面。
這裏距離總水閘和蓄水池不遠,入眼便是巨大的魚屍,顯然已經斃命于許靈官的手中。
齊玄素走到兩人身旁,就聽張月鹿說道:“許靈官,你說潛入水下的時候,發現五行遁術中的水遁已經失效。我剛剛試了一下,地氣混亂,土遁也變得兇險起來,若是遁術半路失效,可能會被活埋在地底。剩下的火遁、金遁、木遁,多半也靠不住了。”
“由小觀大,若是五行遁術失效,那就意味着五行錯亂,地氣失控,接下來就是陰陽倒錯逆轉,若是内外氣息隔絕,我怕‘訊符陣’也好,子母符也罷,都會被中斷聯系,金陵府成爲孤城,無法聯系玉京,甚至無法聯系周圍的其他府縣,局勢就殊爲難料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知命教這次是有備而來,絕不是撒布詛咒那麽簡單。”許靈官同樣是憂心忡忡。
張月鹿右手握拳,輕輕敲擊左手掌心:“這也在情理之中,去年道門與薩滿教開戰,也是第一時間切斷所有通信。不得不說,有些時候最簡單的反而是最可靠的。許靈官。”“在。”許靈官沉聲應道。
張月鹿道:“你準備一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就直接離開金陵府,去江甯府或者錢塘府,那裏的道觀裏也有‘訊符陣’,總不能整個江南都被隔絕了。”
“那……副堂主呢?”許靈官遲疑道。畢竟他是被慈航真人指派來保護張月鹿的。
張月鹿斷然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已經跻身天人,又有半仙物,就算打不過,自保還是不難。可看眼下這個情況,出城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除了我和幾位真人,唯你有十足把握能夠出去,換成旁人,多半要兇多吉少。再往高了說些道德大義,偌大一個金陵府的百萬生靈與我一個張月鹿相較,孰輕孰重?”
許靈官聞聽此言,不再猶豫,點頭應下。
張月鹿一揮手:“各司其職。”
衆人紛紛領命。
隻剩下齊玄素還站在原地。
他是紫微堂的主事道士,天罡堂裏沒有他的職司,隻能張月鹿專門安排。
張月鹿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就跟着我吧。”
齊玄素沒什麽不樂意的。
論境界修爲,論職位高低,乃至于論能力強弱,都是張月鹿更高,女強男弱,當然要婦唱夫随,無關乎什麽怕不怕,這是能者上庸者下的客觀規律,在客觀上還輪不到他來做主,也難怪七娘說他吃軟飯更現實些。
張月鹿往地上方向行去,齊玄素跟在後面。
此時整個水堂作坊已經被全面戒嚴,來到地上,同樣是靈官林立。
張月鹿望向東方,卻是不見半分霞光,甚至原本的幾分魚肚白也消失不見,整個天空都變得灰蒙蒙的。
“這……”齊玄素吃了一驚。
張月鹿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改換天時,這次絕不僅僅是在水中散布詛咒那麽簡單,知命教所謀甚大。我先前向師父彙報的時候,還是把情況說得輕了,隻怕會讓師父他們産生誤判。”
說着,張月鹿又取出一道子母符。
這一次,子母符所化的光幕中隻有如同湖光交織的錯亂光影,卻不見半個人影。
齊玄素下意識地摸了摸聯系七娘的子母符。
正當張月鹿打算揮手散去光幕的時候,光幕上漸漸浮現出一個人影,不過不是慈航真人,而是一個叼着狗尾巴草的年輕人,有着高聳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窩。
“張法師、齊道長,久仰久仰。”年輕人抱拳道。
齊玄素沉聲問道:“你是誰?”
年輕人咧嘴一笑,笑容很是燦爛,又有幾分天真,像個大男孩:“我叫司徒星亂,來自知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