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望向宋落第,道:“我從不受人脅迫。”
宋落第眯起眼:“你就不怕這個小姑娘就此一命嗚呼?”
說話間,他扼住柳湖喉嚨的五指微微發力,柳湖立時臉色通紅,呼吸困難。
齊玄素不爲所動。
他不信宋落第會殺人,這一路走來,如果僅僅是想殺柳湖,那麽機會太多了,就說江陵府的一戰,齊玄素陷入被人圍攻的境地之中,那時候就能對柳湖下手,此時也是,宋落第想要殺人,直接痛下殺手就是,沒必要再去脅迫齊玄素。
既然宋落第沒有痛下殺手,那就是要抓活的。
既然是抓活的,那麽齊玄素就沒必要因爲擔心柳湖的安危而亂了自己的陣腳。
宋落第本以爲用柳湖做威脅,會讓齊玄素投鼠忌器,甚至束手束腳,卻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根本沒有影響到齊玄素,倒不如一開始就與洪朗聯手圍攻齊玄素。
此時再想後悔,卻是已經晚了。
宋落第臉色驟變。
下一刻,宋落第隻覺得眼前一黑。
他的雙眼變成了兩個幽深血洞。
他瞎了。
就連宋落第自己都沒看清齊玄素到底是如何激發暗器,隻知道是兩枚“極樂針”射瞎了他的雙眼。此針以元磁石制成,若是被其刺入體内,不但可以阻滞真氣運轉,消解真元,而且還有灼燒心神之功效,使人産生類似于飄飄欲仙的幻覺,心神渙散,神志不清,所以不僅刺瞎了他的雙眼,也破去了他身爲方士的“通明法眼”。
宋落第沒有任何猶豫,便要将柳湖的脖子扭斷。
不過齊玄素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在射出暗器的同時就已經抽出單刀,直接用出了“大衍靈刀”。
宋落第的右手被齊玄素一刀斬斷,方寸拿捏恰到好處,不傷柳湖分毫。
宋落第被逼到了絕路,再也顧不得柳湖,全力出手。隻見他搖身一晃,以一化八,皆是他的念頭所化,然後這八個分身又各自施展法術。正是方士神通“八門遁甲”,八種截然不同的法術一起攻向齊玄素。
齊玄素的應對更是簡單,直接一聲大喝。
不同于武夫的普通血吼,此乃“澹台拳意”中的“虎嘯山河”。
不僅可以激發血氣破除法術,還能将體内真氣一并吐出。唯有澹台雲這般在地仙途徑和人仙途徑之間反複橫跳之人才能創出如此特殊的武夫血吼。
一瞬間,不僅宋落第的各種法術被歸真武夫的血氣一掃而空,還有一道螺旋狀的白色氣勁正中宋落第的胸口。
宋落第悶哼一聲,軟軟倒地。
齊玄素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來,将他制住:“上次在江陵府讓你逃了,沒想到你财迷心竅,自己送上門來,那也怪不得我。”
宋落第雙眼已瞎,又被齊玄素以“極樂針”破去了“通明法眼”,隻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如墜深淵之中,驚懼交加,忍不住叫喊道:“難道你真是谪仙人?怎麽可能?”
“你别管我是不是谪仙人,我且問你,你想不想活命?”齊玄素問話的同時不忘看了眼柳湖,見她沒什麽大礙,這才收回視線。
宋落第聞聽此言,心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想到自己耗費心力召集了這麽多的人手,籌劃這次的大買賣,最後卻血本無歸,甚至連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不由心中一酸,竟是将那股驚懼之情消解了幾分,反而鎮定下來:“想活命如何?不想活命又如何?”
齊玄素道:“想活命,就回答我的幾個問題。不想活命,你也可以不答,我不會勉強。”
宋落第沉默了片刻,說道:“請問吧。”
齊玄素直接道:“我知道‘客棧’的規矩,我也不問你是受誰人之托,我隻問你,這個小姑娘到底有什麽特殊之處,竟然讓你們如此興師動衆?”
宋落第又沉默了。
齊玄素也不催促,靜靜等待。
過了良久,宋落第方才開口道:“不知閣下是否聽說過一個人。”
齊玄素問道:“誰?”
宋落第道:“江南道府的方林候。”
齊玄素心中一動,說道:“你是說那個因爲江南大案而被道門明正典刑的原江南道府副府主方林候。”
“是他。既然閣下知道此人,那我也就不再去多費口舌介紹了。”宋落第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雖然方林候人已經死了,但帳還沒有算清。當初那個案子,在某些人的眼裏就是一樁買賣生意,方林候在其中占了兩成的股,這麽多年下來,少說也有幾十萬太平錢,甚至更多。”
齊玄素的臉色稍稍緩和了,這與張月鹿、七娘所說的情況大體都能對得上。
齊玄素又問道:“爲什麽人已經死了,而賬沒有算清?”
“因爲牽涉到了太平錢莊。”宋落第把心一橫,全都說了出來,“太平錢爲什麽叫太平錢?因爲前朝末年私鑄成風,劣币橫行,導緻流通混亂,折算繁瑣。于是玄聖和高祖皇帝決定改革币制,推行統一新币。一則有利于民生,二則改善稅收。而第一批試制的新币就由太平錢莊負責鑄造,故而以太平爲名。後來全面推行新錢,也是由太平錢莊一手操辦。”
“太平錢莊名爲錢莊,實則與道門的度支堂、朝廷的戶部平起平坐,負責錢币鑄造和發行,彙聚天下之财,由道門和朝廷共同管理,總共有七位輔理。這七位輔理有三位出自道門,有三位出自朝廷,一位出自皇室,這七個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輪換一次。”
“想要從太平錢莊查賬,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親自下令的特殊情況之外,最少要有其中四人的同意,看起來容易,其實十分不易。三位道門之人分别屬于太平道、正一道、全真道,不是一條心,三位朝廷之人有兩人來自儒門,還有一人來自勳貴,再加上一個皇室代表,其中關系錯綜複雜。”
“江南大案涉及到的股份都是從太平錢莊走賬,而且是不記名的賬戶。當然,這也不全是方林候一個人的股份,還包括他手下分錢的那些人,隻是統一挂在方林候的名下。至于他們之間到底怎麽分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隻是方林候已經死了,他的屬下也死的死,抓的抓,剩下幾個僥幸逃過一劫的,也不敢提起此事。這筆錢至今還躺在太平錢莊的戶頭上。”
齊玄素大概聽明白了。
說到底,還是錢的事情。
财帛動人心,上到一國,下到升鬥小民,沒有能夠例外。
齊玄素問道:“可是這與她有什麽關系。”
這個“她”自然是指柳湖了。
宋落第道:“方林候身爲堂堂二品太乙道士,位高權重,事務繁忙,要負責江南道府的許多事情,也不精通經濟之道,自然不可能親自管賬,所以有一個人專門爲他管賬。”
齊玄素立時明白了:“是她的父親。”
宋落第點了點頭:“人已經死了,她是唯一的活口。所以委托是把她抓回去,而不是殺了她。”
齊玄素完全明白了。
江南大案的幕後之人與張月鹿是有仇,恨張月鹿攪了他的财路,所以痛下殺手。柳湖則是關系到幾十萬太平錢的去向歸屬,所以要捉拿活口。
齊玄素松開方林候,轉身來到洪朗面前,伸手按在洪朗的後心上,真氣吞吐,震斷了他的最後一絲生機。
宋落第踉踉跄跄地便要離開此地。
就在此時,一聲铳響。
宋落第應聲而倒。
齊玄素猛地回頭。
開铳之人正是柳湖。
齊玄素臉上露出幾分怒意:“我答應不殺他,你怎麽把他殺了?”
柳湖神色平靜:“魏叔叔答應了,我可沒答應,他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