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收起短劍,從河水中慢慢升起,變爲踏波而行。
雖然王報嶽的幾炮威力巨大,但都被他躲了過去,沒有受傷,不過卻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世道在發展,西方的術士們不再是隻會拿着法杖念咒的古老形象,他們發展出的“煉金奧術”,是不遜于道門造物的物事。
如果二百多年前,玄聖沒有整合道門,也沒有力排衆議在前人遺留的基礎上開啓造物工程,而是固步自封,繼續如儒門那般輕視火器造物,視爲奇技淫巧,縱然有各種法門流傳,但修行全憑個人,既看資質,也需時日,那麽今日面對西方,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縱然高端戰力相差無幾,在底層基礎上卻是天差地别,刀劍對火铳,騎兵對火炮,如何取勝?那時候的聖廷還會是道門的朋友和貿易夥伴嗎?他們還會這般彬彬有禮嗎?
齊玄素可是聽說過,西洋之人在新大陸大肆屠戮,土著們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要麽淪爲奴隸,要麽被直接滅族。
可見這些色目人并非什麽善男信女。若是如今的中原還像大魏末年那般羸弱不堪,西方人會好好說話嗎?隻怕已經是大軍開進中原,真正的山河換顔色了。
便在這時,許寇從上方探出半個身子:“沒事吧?”
齊玄素回過神來,縱身一躍,跳上甲闆。
許寇也從三樓的缺口一躍而下,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齊玄素将事情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好嘛,蘆州的青鸾衛都是吃幹飯的。”許寇搖了搖頭,“不過也算他們走運,躲過一劫,如果是他們查出了此人,隻怕是性命難保。”
許寇話鋒一轉:“話說回來,魏兄一身本領着實不弱,換成其他人,早就死在此人手中了。”
“許兄過譽。”齊玄素轉開話題,“對了,小湖呢?”
齊玄素也不是全然沒有防備,這與齊玄素是否看破王報嶽的身份無關,而是一種習慣使然,他去喝酒之前,讓柳湖去找許寇,便是存了讓許寇幫忙照看下柳湖的心思,反正許寇隻是單純喝酒,不是借酒消愁,舉手之勞而已。再有就是,許寇算是齊玄素的舊相識了,還是有所了解,比較放心。
“小姑娘還在二樓小廳,很聽話。”許寇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船主在許多船員的簇擁下匆匆過來,臉色難看。
齊玄素輕聲道:“還是天罡堂的面子更大,就有勞許兄了。”
許寇微微點頭,待到船主走近之後,不等船主開口,許寇已經取出自己的道士箓牒和天罡堂腰牌:“立刻靠岸,并通知本地青鸾衛百戶所,不得有誤!”
兩個時辰之後,船上會客廳。
船主陪坐,賓主盡歡。
青鸾衛千戶所遠在府城,所有本地隻有百戶所。聞訊而來掌印百戶氣勢洶洶登船,沒有半點好臉色,不過得知許寇的身份之後,立時換了一張面孔,臨時征用了船主的會客室,香茗伺候,态度十分和煦地與齊玄素、許寇談話,絕對沒有半點審問的意思。
雖然許寇隻是五品道士,但職務上是天罡堂的主事,絕不是什麽小人物。
“如此說來,此人就是海捕文書上要求緝拿的海賊首領?”青鸾衛掌印百戶放下蓋碗。
齊玄素道:“此人身上有西洋人的‘煉金奧術’,這種東西在我們中原很是少見,也就是那些常年在海上的海賊們才有可能接觸到。”
“有理。”掌印百戶點了點頭。
便在這時,有一名試百戶走進會客室,看了眼其他人,欲言又止。
掌印百戶道:“都是自家人,沒什麽可避諱的。”
試百戶輕聲道:“三具屍體中有一具屍體損壞嚴重,不過從另外兩具屍體上的刺青判斷,确定是海賊無疑了,至于現場……的确是炮擊的痕迹,隻是沒有發現彈片。”
掌印百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雖然此獠已經跳船逃亡,但運河一線都有黑衣人搜索巡邏,他應該不會跑得太遠,多半藏在某地。”
許寇忽然問道:“船怎麽樣了?”
船主面露幾分遲疑,看了掌印百戶一眼,這才道:“畢竟遭受了炮擊,需要幾天檢修,許多客人受到了驚吓,也需要安撫,暫時是走不成了。”
許寇笑了一聲:“該不會是要讓我們幫着抓人吧?”
掌印百戶輕咳一聲:“如此最好,畢竟是一家人。”
許寇未置可否,轉而望向齊玄素,問道:“魏兄以爲如何?”
齊玄素想了想,他之所以乘船,就是爲了避開陸地上可能遇到的太平道之人,此時自然不好棄船登岸,若說幫着緝拿逃走的王報嶽,也不是不行。他其實對所謂的“煉金奧術”還是挺感興趣的,正如他對出海很感興趣一樣。
“所謂的‘煉金奧術’,到底是什麽東西?”齊玄素問道。
許寇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在齊州道府待過一段時日,經常有西洋海客到訪齊州,所以我對于西洋的‘煉金奧術’還是略知一二。”
“提到‘煉金奧術’,就不得不提到西洋的奧術。奧術是什麽?用西方術士自己的話來說,是某種奧秘引出的法術,是爲‘奧術’。其根本力量來源于知識,有些類似于儒門的讀書養氣,又不完全相同。術士們認爲通過對于知識的積累和研究,繼而推導出某種規律和法則的應用,比如念出咒語,并配合某種手勢和對應材料,可以施展對應的奧術,與我們的法術頗有相通之處。”
“不過與我們的法術不同的是,奧術又有所謂的神秘學,術士們稱之爲‘秘密知識’,或者是‘隐瞞起來的知識’,術士說秘密知識無法解釋,不能理解,大概就是我們說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我畢竟是個不修法術的武夫,不是十分明白,據說有扭曲真實和規則的力量。”
“與奧術相對應的是神術,神術是溝通神靈而得到的力量,與我們的巫祝有些類似,都是借助外力。還有所謂的魔法,意思是魔鬼的法術,其實與神術并無本質區别,根本在于借力的對象不同,所以魔法被認爲是借由魔鬼的力量使用的法術。在聖廷的打壓下,魔法已經式微,隻是魔鬼不死,魔法不絕。就像古仙信徒與道門靈官本質上沒有區别,隻是在立場上有所區别。”
齊玄素微微點頭。他并不奇怪許寇知曉如此多密辛,如果說張月鹿是得了地師青眼,那麽許寇就是得了清微真人的青眼,甚至與李天貞有所交集。這也是他當初敢于挑釁張月鹿的底氣所在,不過沒打過張月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許寇繼續說道:“煉金術和我們化生堂的煉丹術頗有相通之處,最終目标都是長生不老藥,我們東方的皇帝煉丹求長生,西方的皇帝國王信奉煉金術求長生,殊途同歸。所謂‘煉金奧術’就是煉金術和奧術的綜合,與化生堂的造物工程十分相似。不過因爲煉金術和奧術隻能在人體上共存平衡,所以衍生出兩個方向。”
“一是改造人體,以特定的煉金物品替換人體的對應部位,術士們稱之爲‘補全’。那個海賊首領便是用火炮代替了自己的手臂。”
齊玄素面上不動聲色,心頭卻是一跳。
他想起了自己的“副心”,又想到了散人的“畫龍點睛”。
“二是創造生命,直接通過煉金術造就新的生命,然後以奧術賦予其靈魂。按照術士的說法,這是一道經由死亡、複活而完善的過程。”
齊玄素又想起了隐秘結社八部衆,三大陰物,以及傳說中的造神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