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寇問道:“不知是哪位青鸾衛朋友,也許還是我的舊相識。”
“第八天養,不知許兄聽說過沒有?”齊玄素早就想好了說辭。
許寇想了想:“第八這個姓氏卻是罕見,不過我有些印象,在親軍都尉府的确有一位姓第八的指揮同知,閣下的這位朋友大約便是這位同知大人的晚輩。對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齊玄素道:“在下魏無鬼,如今在黑衣人任職,最近算是休沐,處理些私事。”
“巧了,我也是趁着休沐處理些私事。”許寇笑道,“說是私事,實際上是回老家看一眼。自從我去了天罡堂之後,還是第一次回家。雖說道門已經下發了安家費,在玉京有個住處,可總覺得那裏隻是個臨時的窩,不是葉落歸根的地方。兄弟你也知道,我們這種人不知什麽時候就進了安魂司,能回來的時候還是盡量回來一趟。”
“說的是啊,‘應龍’墜落的時候,我就跟随将軍駐紮在距離措溫布不遠的地方,算是親眼見證,好些人說沒就沒了。事發之後,我特意去了湖畔一趟,還見過一位真人呢。”齊玄素說着九真一假的話語,反正他的這些經曆已經被張月鹿掌握了,也不在乎多一個許寇知道。
許寇遲疑了一下:“魏兄弟,你說的這位真人是男是女?”
“女的。”齊玄素道,“看上去也就四十歲左右的樣子,很是和藹。”
許寇輕咳了一聲:“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位真人應該就是我們天罡堂的新任掌堂真人,也是有望問鼎大掌教尊位的三位參知真人之一,慈航真人。”
齊玄素眨了眨眼,似是沒有反應過來:“慈航……真人?”
“對,慈航真人,我至今都無緣得見一面。隻是聽說上官真人遇襲的時候,是恰好返回玉京的慈航真人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許寇畢竟在天罡堂做主事,涉及到的又都是天罡堂的人,消息比流落在江湖的齊玄素要靈通許多。
道門内部,男性真人的确占據了多數,可女性真人也不算少,再加上五代大掌教整頓風氣之後,所有真人都是差不多的年齡、差不多的着裝、差不多的仙風道骨,再加上齊玄素并未見到慈航真人托舉“應龍”落地的景象,所以還真沒往慈航真人那方面去想。畢竟參知真人和真人的區别還是挺大的,分量更是天差地别。參知真人之間,排名靠前與排名靠後的區别同樣很大。
直到此時,齊玄素才知道,自己那日在措溫布見到的那位女性真人竟然是排名前三的參知真人。
說震驚也震驚,可畢竟已經過去了。
他轉而想到一件事,慈航真人是張月鹿的師父。
他立時明白張月鹿是怎麽掌握自己的行蹤了,原來是這裏出現了問題。本就是師徒,又都是女子,肯定要交流的,說不定交流還很頻繁。一交流,就把魏無鬼這小子給揪出來了。
齊玄素又想到一個一直存在卻被他忽視的問題,師徒如父子,自然師徒也如母女,如果自己真想迎娶張月鹿,是不是還得過慈航真人這一關?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可真命苦,人家都是一個嶽母,憑什麽他是兩個嶽母?
一個澹台瓊,他尚且對付不了,還來個位列三十六位參知真人之一的慈航真人,要是慈航真人真成了七代大掌教,張月鹿又水漲船高,那他僅僅成爲一個普通二品太乙道士就有些不夠看了,難不成就這麽一路奔着參知真人的目标去了?
那可是參知真人,一府之主,一堂之主,一宮之主,位子就這麽多,一個蘿蔔一個坑,除去飛升離世、坐化身死以及晉升爲參知大真人、副掌教大真人、大掌教等情況。大多數情況下,有人想上去,就得有人下來,斷人财路猶如殺人父母,斷人權路,那是滅人滿門的血仇。
就算有人因爲離世或者晉升空出了位置,那些位置也早就有了人選,比如慈航真人的位置,就是給慈航一脈留的,代表了整個慈航一脈的利益,别人搶不走。同樣的還有東華一脈、清微一脈等等。
或者許多人盯着,一個參知真人的位置十幾個真人争奪,必然牽扯到道門内部龐大的派系鬥争,又是腥風血雨。
這可不是誇大,齊玄素從袁家的下場,已經初步見識了道門内鬥的可怕,難怪七娘會說,江湖上的那點刀光劍影與道門内部的争鬥相比根本不算什麽,江湖上是幹吆喝滅你滿門未必就敢動手,道門是滅完滿門也絕口不提半個字。其中區别,江湖更在意過程,道門更注重結果。
一笑泯恩仇,不打不相識,那是江湖才有的浪漫。道門講究留三分餘地,除非能一擊緻命,不然不會撕破臉皮結下死仇。反過來說,一旦決定撕破臉動手,那就再無挽回餘地可言。
若是沒有前人鋪路,孤身一人沖殺,就算有境界有修爲,也是一條遍布鮮血的荊棘之路。
齊玄素的本願隻是做個體面的普通真人而已。
不知不覺間,齊玄素的思緒漸漸飄遠,直到許寇又叫了一聲,他才會回過神來。
“沒想到竟然是慈航真人,還有幸與這樣的大人物說過話,實在是受寵若驚,讓許兄見笑了。”齊玄素歉然道。
“人之常情。我要是能見到這等大人物,多半也會如此。”許寇被張月鹿教訓了一次之後,又經曆了一段時間的玉京生活,倒是收斂了許多暴躁和戾氣,畢竟能有資格在玉京耍脾氣的人,實在不算多。
許寇的目光轉向齊玄素身旁的柳湖,問道:“這是令愛?”
道門的道士們個個如老烏龜,活個八九十歲輕而易舉,突破百歲的不在少數,一生漫長。可如今世道,普通人的壽命仍舊不算長,七十古來稀,四十歲可稱老夫,故而二十歲不到就生兒育女的也大有人在。若是十四五歲就生孩子,不到三十歲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也勉強說得通。
齊玄素輕咳一聲:“我光棍子一個,哪有這麽大的女兒,是一位老哥哥的女兒,托付我把她送到她姑姑那裏,這孩子叫我一聲叔叔。”
柳湖沒有說話,向許寇行了一禮。
“袍澤兄弟。”許寇感歎了一句。天罡堂道士、青鸾衛、黑衣人,在這一點上,都是深有感觸。畢竟是一起出生入死,無論他們是好是壞,情誼都是真的。
齊玄素沒有去解釋他和菩薩蠻的關系,樂得許寇自己誤會。
齊玄素是光棍,許寇也是光棍,許寇曾經有過老婆,不過已經過世了。兩個光棍站在甲闆上聊天,放眼望去,這船上多的是拖家帶口之人,老爺夫人,公子小姐,好些孩子正在甲闆上嬉戲打鬧,一派安甯祥和,讓見慣了打打殺殺的兩人有些感慨和傷懷。
“這時候有酒就好了。”許寇靠在欄杆上,下意識地做着搖晃酒杯的動作。
齊玄素道:“怎麽,許兄這是觸景傷情,然後想要借酒消愁?”
“我經常在想,我們活在這個世上,拼死拼活,到底是爲了什麽呢?”許寇似是在問齊玄素,又似是在問他自己,“飛升長生,太過渺茫,到頭來還是人生百年。如果僅僅是活着,我們大可不必如此辛勞。可要說爲了享樂和前程,享樂總有膩煩的那一天,孤家寡人,前程再高,又有什麽用呢?至于爲了道門或者爲了天下蒼生,那是玄聖的境界,我實在沒有這等覺悟。”
齊玄素道:“這個問題……我實不知該如何回答。”
許寇歎道:“所以要有個念想才行。”
齊玄素若有感觸道:“的确,人活着是得有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