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忍不住道:“我的馬怎麽辦?”
“無妨。”殷九陰一揮袖,白色的霧氣湧來,化作一座蘆篷,将陰氣阻隔在外。
齊玄素拍了拍劣馬,讓它去蘆篷之中等候,然後他跟随殷九陰登上了血水化成的小舟,殷九陰又一揮袖,小舟無風自動,朝着血湖中央的屍島駛去。
越是靠近屍島和帝柳,越是感覺震撼。
在遠處的時候,齊玄素還能大概看到帝柳的全貌,可到了屍島邊緣的時候,便隻能看到帝柳的巨大樹幹和垂下的紙條,全都散發着淡淡的熒光,不見陰森,反而有幾分缥缈神秘之感。
至于屍島本身,沒什麽好說的。
正如殷九陰所言,鬼國洞天内部陰陽颠倒,陰氣過重,就連火器都無法正常使用,其中的屍體更是千年不腐,想要通過正常手段去清理這些屍體,已經無法做到,隻能用一些不在常理之中的造物。
造就一座糞坑不難,清理一個糞坑就很難了。
二百餘年過去,道門還在爲當年的皂閣宗收拾殘局。
小舟靠岸之後,齊玄素踏上了屍島,隻覺得腳下黏黏軟軟,好似踩在某種泥地上。到了此地,就連帝柳的樹幹都無法一覽全貌了,就好似面貼牆壁站立一般。
殷九陰直接向帝柳的樹根走去。
樹根龐大,好似死去的巨蟒蛟龍。
走近之後,齊玄素才發現竟然有一個樹洞,平心而論,這個樹洞很大,可與帝柳的龐大身軀相較,就顯得十分渺小了,好似一個微不足道的螞蟻窩。
齊玄素随着殷九陰走入其中,發現樹洞之中竟然有木質樓梯,一直蜿蜒螺旋向上。
殷九陰說道:“因爲帝柳克制陰氣,又有道門設置的陣法,不能直接飛上去,還是一步一步走上去吧。”
齊玄素本也不會飛,自然沒有意見。
樓梯一眼望不到盡頭,并不規則,而是依照帝柳的脈絡走向修建,有一部分樓梯在帝柳内部,還有一部分樓梯在帝柳外部,仿如蜀道的結構,行走起來自然是相當刺激。
除此之外,還有部分供人停留歇息的小型樹屋,其中栖息着許多“草人”,身披藤甲,手持各種兵器和弓箭,仿佛忠誠的衛士,更有體型堪比虎豹的巨大飛蟲,盤旋飛行。
這些應該也是守衛帝柳的造物,如果是齊玄素自己前來,多半要被這些草人飛蟲當場斬殺,不過有殷九陰領路,那就不一樣了,草人和飛蟲對于兩人完全視若無睹。
起初的時候,齊玄素來到外部樓梯時,還能看到下方的屍島和血湖,齊玄素甚至可以看到血湖中其實有許多屋頂飛檐,說明這裏原本是有建築的,也許就如真正的皇城一般,隻是後來不知因何緣故沉入血湖之中,隻剩下部分高層建築還能露出一星半點。
及至後來,随着越走越高,向下望去,就隻能看到白霧茫茫,隐約可以看到遠處皇宮前朝的殿宇,在白霧中若隐若現。
到最後,就隻剩下茫茫白霧,就連帝柳本身都若隐若現。
當走到樓梯盡頭時,齊玄素發現原來在樹冠上方還有一個巨大的木質平台,大小堪比太聖殿,在平台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類似祭壇的所在,在祭台前則守着一隻巨大的漆黑怪鳥,三丈之高,黑羽如刀,展開雙翼足有十丈,鳥喙如鈎,雙眼之中滿是兇厲。
不過見到殷九陰之後,怪鳥立時收起了展開的雙翼,變得溫順起來。
殷九陰領着齊玄素來到祭壇前,隻見上面放着許多盒子和一方平天冠。
所謂平天冠,也就是帝王冠冕,垂有珠簾,被稱作“旒”,總共是十二旒。
這大約便是殷九陰所說的“那件東西”。
殷九陰望着平天冠,緩緩說道:“當年的鬼國主人自稱‘幽冥天子’,建造地上鬼國,組建鬼軍,甚至仿造了一座帝京城,這頂平天冠便是他的遺物,可以說彙聚了當年皂閣宗的氣運所在。”
氣運,分爲兩部分,一部分因山河龍脈而生,一部分因人心所向而生,兩者合而爲一,便是氣運。
山河龍脈被稱之爲地氣,人心所向被稱之爲香火願力。
每每王朝末年,人心盡失,丢城失地,自然也就氣運已盡。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氣運是一種極爲特殊的神力,兼顧地仙和神仙之長,遠高于古仙們的各種神力,甚至可以抗衡天道偉力。
殷九陰繼續說道:“随着皂閣宗滅亡,這頂平天冠中凝聚的氣運也不斷流失,隻是因爲地上鬼國仍舊存在,所以還不曾徹底消亡。又因爲平天冠不能離開鬼國洞天,所以道門沒有将其帶走。或者說,對于掌握了天下半數香火和昆侖龍脈的道門而言,這些許氣運實在算不得什麽,于是就留給了我們,這便是白夫人所說的爲數不多的家底之一。”
齊玄素心中已經有所預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殷九陰走上前去,雙手捧起平天冠:“這頂平天冠原本由萬師傅負責保管,大概是萬師傅覺得太麻煩吧,畢竟按照道門的說法,萬師傅更接近武夫,對于這類東西不怎麽感興趣。而且萬師傅的确有些馬虎大意,便交給了白夫人保管,沒想到白夫人竟然把它藏到這裏來了。”
齊玄素也看得出來,如同巨人的萬師傅怎麽看也不像是畫符念咒的角色,不掄胳膊揮拳頭都對不起他這麽大的塊頭。至于殷九陰,從他方才展露的手段來看,應該是一名方士,擅長以虛化實,弄假爲真。
殷九陰将手中的平天冠送到齊玄素的面前:“我想,這件東西對于小友會有用處。”
齊玄素沒敢直接伸手去接,而是望向殷九陰,問道:“既然是爲數不多的家底之一,那麽殷先生爲什麽要送給我?”
“問得好。”殷九陰笑道,“我也還是那句話,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們不止百歲,眼前也的确沒有什麽難處,可總得往後看,想一想百年之後。”
齊玄素忽然想起,萬師傅曾經說過,此地的屍體還夠百年之用。再往遠處想,道門曾經有人主張毀去鬼國洞天。如果有一天鬼國洞天不存在了,那麽萬師傅、殷先生、白夫人難免要爲自己找一條後路,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道門的安排上面。
這大概就是白夫人隻問幹什麽、怎麽幹卻不反對的原因。
殷九陰隻是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複,先給了,然後才知道怎麽幹。
換而言之,殷九陰也不知道去路在何方,倒像是臨時起意,賭上一把。畢竟一百年太遠,誰也無從預料。
齊玄素苦笑道:“殷先生這般看得起我嗎?”
殷九陰笑了笑:“說句不怎麽好聽的話,小友本身隻是平平無奇。可這塊‘玄玉’卻是不俗。如果是小友無意中得來,那就說明小友是天命所歸之人,有大機緣在身,日後前途無量。如果是長輩贈予,那就說明小友身後牽扯甚廣,日後未必不能有一番作爲。無論是哪一點,都足以讓我們三隻孤魂野鬼賭上一把,若是成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沒什麽關系,畢竟隻是一頂注定要消亡的平天冠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可謂是極爲誠懇了。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道:“不知殷先生想要我做什麽?”
“隻是一個人情而已。”殷九陰仍舊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在必要的時候,請小友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拉我們一把,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