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方法,還是老地方,“夢中會”也還是老樣子。
一座恢宏大殿的内部,周圍彌漫着衆多霧氣,一切都是朦胧模糊的,讓人看不分明。上方沒有穹頂,而是一片浩瀚星空。
唯一的不同,今天的“夢中會”格外熱鬧,人來人往,不似前幾次那麽冷清,倒像是鬧市。
齊玄素環顧左右,開始尋找七娘的蹤影。
然後齊玄素沒走幾步,就看到了七娘。
什麽叫衆星捧月?
齊玄素算是見識了。
七娘正站在一處台階上,下面圍了好些人。
這些人當然不是傾倒于七娘的容貌,且不說“夢中會”中看不到真實相貌,就算看得到,一個半老徐娘,哪裏比得上年輕貌美的小姑娘。關鍵是小姑娘們沒有徐娘的手腕、人脈、能力,這些人都是有求于七娘。
齊玄素記得七娘曾經說過,因爲魚符中添加了夢石的緣故,魚符不僅可以溝通夢境,而且還能在夢中具現。具體做起來,武夫可能有點困難,方士會簡單一些,不過都可以做到,隻要在心中觀想自己的魚符,便可在夢中具現。
具現魚符之後,可以通過自己的魚符與别人的魚符建立聯系,隻要都在“夢中會”中,便會生出感應。如果事後不需要了,也可以斬斷這種聯系,十分方便。
從眼前的景象來看,七娘的那塊魚符不知與多少人建立了聯系。
這種情況下,齊玄素都不知道遮擋相貌有什麽意義。
齊玄素沒有貿然上前,隻是遠遠看着,等到七娘把手頭上的事情全都處理完,周圍的人逐漸散去之後,齊玄素才走上前去。
因爲找七娘做生意的人太多的緣故,倒也沒人去關注齊玄素。
“來了。”七娘竟是用具現魚符的手段具現了一本賬簿,正頭也不擡地看着手中賬簿。讓齊玄素大感神奇,魚符能夠在夢中具現,是因爲加入了夢石,難道這本賬簿也加入了夢石?
齊玄素開門見山道:“七娘,我沒太平錢了,有沒有賺錢的差事?”
七娘合上手中的賬簿,又驅散了臉上的霧氣,問道:“你要錢做什麽?”
齊玄素道:“我得了一顆‘血丹’,藥力太過生猛,不能直接服用,需要買‘玉液酒’中和,如果能有直接給‘玉液酒’的差事,也行。”
七娘道:“我還沒聽說過有人用‘玉液酒’做報酬的,不過用太平錢做的報酬的,不僅有,而且很多。”
“那就好。”齊玄素說道。
七娘沒有急着給齊玄素差事,而是說了半個題外話:“你最近懈怠很多,以前的你不會等到沒錢的時候再來找我。”
“有嗎?”齊玄素一怔。
七娘審視着他:“你知道男人最大的弱點是什麽嗎?”
齊玄素搖了搖頭。
七娘笑了一聲:“大部分男人的弱點不是自身,而是家人。所以年輕時膽大包天的小子們,有了牽挂之後,就變得畏首畏尾起來,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瞻前顧後,總想着爲人父、爲人夫的責任,算是爲别人而活了。”
齊玄素不知該說什麽。
七娘道:“看到那些求我的人沒有?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一群要養家的人,我便很容易拿捏他們,他們隻能受着,不敢與我翻臉的。反倒是你這種小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愁,才是真正的刺頭,說撂挑子就撂挑子,一切都可着自己的心意來,除了付諸于武力,用性命威脅,我還沒真沒什麽太好的辦法。”
齊玄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如果小光棍多了,不就成了緻亂之源?”
七娘呵呵笑道:“所以爲娘給你介紹了一位張姑娘。你老實說,去白玉堂的時候,是不是打過退堂鼓?”
齊玄素無言以對。
說過了題外話,七娘轉入了正題:“說正事,我這裏有一趟走镖的差事,是一個老朋友委托給我的。”
“走镖?”齊玄素想了想,“镖頭,趟子手,遇到山賊對黑話送買路錢的那種?”
七娘道:“這次的镖有些特殊,沒有什麽镖頭趟子手,就隻有你一個人,也沒什麽貨物,這是一趟人镖。”
“人镖?”齊玄素更驚訝了,“這是什麽說法?”
七娘解釋道:“說白了,就是讓你護送一個人從某地去某地。”
齊玄素畢竟是久在江湖之人,說道:“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吧。”
“的确沒有那麽簡單,你知道道門的江南大案嗎?”七娘問道。
齊玄素點頭道:“知道,青霄跟我說起過。當初青霄負責經辦這個案子,九死一生,我和青霄去雲錦山的時候,還遇到了一夥刺客,似乎就與這個案子有關。”
七娘道:“這個案子的确影響深遠,牽扯到好些人,最後處死了一名二品太乙道士。”
齊玄素道:“這個我知道,江南道府的原府主也因此被調走了。”
“那你知道這個二品太乙道士是什麽人嗎?”七娘問道。
齊玄素一怔,搖了搖頭。
七娘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這個二品太乙道士是原江南道府的副府主方林候。江南大案事發之後,北辰堂立刻出動兩位副堂主和大批靈官抓捕了方林候,押送回玉京。在金阙議事上,東華真人提議,以方林候爲楔子,在黑幕上鑿出一條縫隙,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齊玄素道:“可最後隻是死了一個方林候。”
七娘淡笑道:“因爲那是一道鐵幕,鑿不開的,就算把楔子鑿折了,也休想看到半點縫隙。”
齊玄素已經不再奇怪七娘知道如此多的内幕,清平會本就以消息靈通著稱,七娘又毫無疑問是清平會中的消息靈通之人,以她的人脈,想要知道許多内幕消息,并非難事。
七娘接着說道:“當時是北辰堂和風憲堂聯合審理此案,方林候想要活命,讓自己的家人給負責此事的北辰堂副堂主送了十萬太平錢的官票,如果換成太平錢,可以堆成一座小山。”
齊玄素問道:“然後呢?”
七娘嘴角笑着,眼中卻無笑意:“方林候不奢求能保住職位,甚至不奢求保住自己的真人名号,隻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可從他被東華真人點名視爲楔子之後,就注定誰也救不了他。那位副堂主收了錢,也答應下來,可在堂審的時候,北辰堂的副堂主原封不動地拿出這十萬太平錢,以賄金的名義交給了風憲堂,甚至還有留影做證據,給了方林候最後一擊,罪加一等,立刻處死。”
齊玄素隻覺得後背有一股涼氣:“殺人不見血。”
七娘嘿然道:“舍棄掉十萬太平錢,是因爲還有幾十萬乃至于上百萬的太平錢。”
齊玄素望向七娘。
七娘緩緩說道:“正如東華真人所言,方林候隻是被人抛出來的棄子。這件事,無論風憲堂怎麽審,也審不出來。因爲男人的弱點往往是家人,方林候也有家人,說了之後,他未必能活,可他的老婆孩子一定會死,所以殺了他,他也不敢說出來。”
齊玄素忍不住屏住呼吸。
七娘問道:“天淵,你說方林候死了,他的那些份子應該歸誰?”
齊玄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如此說來,方林候是非死不可了。”
“你以後若是能回到道門,也會遇到這種難題,你明知道事情不對,可上面指名道姓讓你去辦,你不能不聽話,你要是不聽話,人家立刻就會換一個聽話的人取代你的位置,等到追責的時候,承擔還要你來。”七娘似笑非笑道,“所以說,有靠山好啊,就像你的那位張姑娘,她不想做的事情,沒人可以逼她,可就算如此,你也看到了,還是有人想要殺她。”
“天淵,你不要覺得江湖上的這點刀光劍影就見得人心如何如何了,不過是小孩子把戲,道門之内,其實也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