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後的掌櫃擡眼望向齊玄素:“這位客官,不知要做什麽買賣?隻要價錢合适,都好商量。”
齊玄素道:“掌櫃,你們這裏還做打尖住宿的生意?”
掌櫃沉默了,氣氛有些尴尬。
過了許久,掌櫃方才開口道:“二樓有火窯,空着也是空着。”
“火窯”就是店房、客房。
齊玄素笑了笑:“我竟不知道。”
“聽客官的口氣,不是新上跳闆,而是我們‘客棧’的常客了。”掌櫃上下打量着齊玄素。
“新上跳闆”的意思是剛出道。
齊玄素并不掩飾:“姑且可以算是常客,不過常在陽向,不常上線。”
“陽向”是朝陽的意思,泛指南邊、南路、南方;“上線”是在這一帶的意思,常在南邊,不常來這一帶。
掌櫃恍然道:“原來是陽向合字上的朋友。”
意思是南邊江湖上的朋友。
齊玄素道:“好說。”
既然是老手,掌櫃便省去了許多無意義的試探,直接問道:“有何貴幹?”
齊玄素也開門見山:“我想打聽一個地方,叫作‘白玉堂’,掌櫃在這條線上開山立櫃,不知聽說過沒有?”
掌櫃眼神閃爍:“多嘴問一句,客官找‘白玉堂’做什麽?”
齊玄素道:“幫人跑腿。”
掌櫃又問道:“客官能否報個蔓?”
齊玄素道:“撐肚子蔓,上無下鬼。”
所謂“撐肚子蔓”,由“撐”聯想到“飽”,再由“飽”聯想到“喂”。故而由“撐肚子”引申出“喂”,又以“喂”諧音姓氏“魏”。
上無下鬼就好解釋了,就是“無”在前,“鬼”在後,連起來便是“魏無鬼”。
如果齊玄素用本名,便是空中飄蔓,上玄下素。
“魏兄弟,你應該知道我們客棧的規矩。”掌櫃道,“萬事好說話,杵頭兒先開口。”
“杵頭兒,好說。”齊玄素手指輕輕敲擊櫃台,“不過我們先說好,不搞海開減買那一套。”
“這是自然。”掌櫃微笑道,“不過我們這兒也不興砸漿。”
“杵頭兒”指銀錢,“海開減買”指先說大價後落價,“砸漿”的意思是壓價。
掌櫃微微點頭,不再說黑話隐語:“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齊玄素道:“且慢,我還有一事。”
“什麽事?”掌櫃問道。
齊玄素指了指身旁的秦湘:“還有空房沒有,來一間。”
秦湘聽得滿頭霧水,方才齊玄素與客棧掌櫃對話,每個字都她都聽得明白,可連在一起便聽不明白了。直到最後她才聽明白幾分,似乎是要讓她住在客棧裏。
掌櫃将目光轉向秦湘,雖然秦湘用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還是被掌櫃認了出來,掌櫃笑道:“這位姑娘前些天來過。”
“是。”齊玄素道,“就讓她再住幾天,等我回來。”
掌櫃道:“不是我說話晦氣,若是回不來呢?”
齊玄素想了想,說道:“‘客棧’與青鸾衛交好,那便通知青鸾衛吧。”
掌櫃臉色一變:“客官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齊玄素不願多說,“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掌櫃神色變化不定,最終還是招手喚過一名夥計,吩咐道:“帶這位姑娘去她住過的那間客房。”
秦湘看着齊玄素。
齊玄素微笑道:“去吧,這裏很安全,一般沒人會在‘客棧’撒野。”
“這是自然。”客棧掌櫃附和道,不過他嘴上這麽說,卻想起了蘆州一處“客棧”分店被人滅口的事情。
秦湘這才跟随夥計去了自己住過的客房。
掌櫃伸出手:“客官這邊請。”
兩人來到一處單獨的房間,似乎是掌櫃的書房,除了一張堆滿各種卷宗的巨大書案之外,還有兩排靠牆的椅子,看來這個地方也充當了簽押房的職能,可供多人議事。
掌櫃坐在了書案後面,齊玄素随便坐了一把椅子,開門見山道:“掌櫃開個價吧,隻要我承受得起。”
掌櫃沒有急着報價,而是道:“既然客官知道‘白玉堂’的存在,想來客官也明白‘白玉堂’的特殊。”
齊玄素還真不知道白玉堂到底怎麽個特殊法,不過此時不能露怯,隻好點頭。
掌櫃繼續說道:“所以價格不會很低,還望客官有足夠的準備。”
“到底多少?”齊玄素心中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
掌櫃伸出兩根手指。
齊玄素當然不會認爲是二百太平錢,不由皺起眉頭:“兩千?”
“對,兩千。”掌櫃臉上笑容不變。
齊玄素有些無奈,他沒能返回玉京,而是半路就“下飛舟”了,所以安家費和部分例銀都沒能領出來,七娘又把他的無憂錢給截留了,他隻剩下三百太平錢的積蓄,還有趙福安給的五百太平錢,總共八百太平錢,距離兩千太平錢還差着一大截。
就算他有兩千太平錢,他都懷疑七娘事後給他的報酬能不能保本,白跑一趟也就罷了,隻當是給七娘幫忙,若是倒貼錢,那可就不大行了。沒辦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七娘的時間久了,也沾染了三兩分習氣。
掌櫃見齊玄素臉上露出難色,也不意外,畢竟兩千太平錢的數目實在是太大了,接着說道:“當然,如果客官拿不出這麽多太平錢,也可以用别的辦法,比如以工代酬。”
齊玄素聽明白了,掌櫃多半是故意開一個高價,然後給出另外一條路,根本目的就是想要讓他幫“客棧”幹活。
齊玄素倒是不反對:“不知什麽樣的生意能值兩千太平錢?”
掌櫃說道:“的确是個大買賣。魏兄弟常在南邊,那邊人煙稠密,所以生意主要是與人鬥,而我們西北這邊不同,地廣人稀,沒那麽多與人鬥的生意,更多是與天鬥。”
“與天鬥?”齊玄素隻覺得這個說法比較新奇。
掌櫃說道:“雍州、西州等地有許多未被探索之地,或是古代遺留,或是人爲造成,甚至是破碎的洞天。”
齊玄素道:“我知道,不過那是二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從道門重回昆侖之後,由全真道牽頭,開展了一系列‘開荒’之舉,道門稱之爲‘屯田’。”
“客官是行家。”掌櫃伸出大拇指,“既然客官了解這些,那我就好說了。道門将這種探索行爲稱之爲‘屯田’,持續近百年。所謂屯田,就是墾殖荒地。根據開墾之人的身份不同,分爲軍屯、民屯、商屯。放在道門的‘屯田’一事上,大概也能如此劃分,不提西州,隻說雍州,道門和朝廷是軍屯,道門占據了半數的份額,其次是朝廷,占據了三成份額。還剩下兩成,就是商屯和民屯了。所謂民屯,其實是由地方豪強經手,不過在朝廷和道門的眼裏,還是屬于‘民’的範疇,能夠占據一成份額,看似不多,實則已經能夠吃飽。至于商屯,自然就是我們‘客棧’了,我們能拿到這一成份額,倒還真不容易,多虧了許多經營多年的老關系。”
“原來如此。”齊玄素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過也大概能明白“客棧”的生意具體是什麽了。
掌櫃繼續說道:“至于這裏的份額,主要是指經過初步開墾的‘田地’,還有許多徹頭徹尾的‘荒地’,掌握在其他人的手中,這個就暫且不提了。我們要說的是這些經過初步開墾的‘田地’,既然是初步開墾,那麽接下來就要深耕了,包括犁地、施肥、除蟲、除草等等。”
乍一聽去,這就是老農種田,與其他的沒有半點關系。
齊玄素略感疑惑道:“這恐怕是天人的差事吧?”
“也不能這麽說,天人負責‘開荒’,後續的‘深耕’便由其他人負責。”掌櫃解釋道。
齊玄素想了想,問道:“那麽這次的委托是什麽?”
掌櫃道:“我們‘客棧’雖然也在道門的‘隐秘結社名單’之列,但好歹與道門和朝廷都有幾分香火情在,與紫光社、知命教、靈山巫教截然不同,而我們今天談及的這塊‘屯田’則與知命教有關。”
齊玄素靜待下文。
掌櫃說道:“我們手裏的那塊‘田地’當年曾經是一處道門重地,後來知命教在此地謀劃多年,暗中撒布詛咒,最終使得此地活人化作活屍,而且活屍還能不斷感染其他活人,最終化作鬼蜮,而活屍大軍又形成屍潮,向四周擴散,席卷四方,當真是攻城掠地一般。”
“在這種情況下,道門和朝廷爲了避免屍潮進一步擴大,不得不選擇動用‘鳳眼甲三’,将其連同活屍一起毀去。”
“時隔多年,那裏隻剩下一片廢墟,不過其中仍舊有部分活屍遊蕩。倒也奇怪,這些活屍似乎殺之不絕一般,年年剿,年年有,就像田地裏的雜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客棧’隻好每年例行清理,今年因爲某些原因,我們分店的人手有些不足,所以需要向外招募人手。”
齊玄素聽明白了,又問道:“具體情況呢?”
掌櫃道:“總店那邊會派九位歸真階段的高手過來,以他們爲主,其餘人由我們分店招募,事成之後每人兩千太平錢。如果客官同意,事後又不想再去打探‘白玉堂’的消息,那麽我們分店也可以奉上兩千太平錢的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