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種美景,初看時自然極佳,可看得久了,便難免厭倦。
齊玄素和張月鹿開始時還議論下景色如何如何,有什麽典故,時間一長,張月鹿也不樂意說了,齊玄素幹脆提議來幾局玄聖牌打發時間。
這正合張月鹿的心意,直接答應下來。
玩牌的時光總是飛快。客船抵達巴東官渡後,停靠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兩人都沒有下船,繼續玩牌。
待到客船重新上路,張月鹿收起玄聖牌,催促齊玄素去煉化藥力。
齊玄素對于自身修爲還是極爲上心,不能隻想着“玄玉”這樣的捷徑,要下苦功的正途也不能落下,所以沒有怠慢,返回自己的居室,開始打坐運氣。
張月鹿幹脆來到齊玄素的居室中給他護法,免得出什麽意外。
如此一來,張月鹿還真看出一些不對。
散人本就算是下位谪仙人,所以兩者有許多相似之處,在谪仙人将全部真氣轉換爲真元之前,更是如此。
在天人之前,散人的修煉方式與谪仙人相差不大,都是以練氣爲主。可張月鹿此時卻發現,随着齊玄素開始運氣煉化體内的沉積藥力,他體内的氣血也随之運轉,與真氣交雜一處,就好似散人和武夫的修煉方式并行。
她先前之所以沒有發覺,是因爲齊玄素第一次喝藥酒的時候,熾熱藥力太盛,将許多異常都遮掩過去,可如今藥力減弱,便逐漸顯露出來。
張月鹿望着齊玄素若有所思。
這僅僅是因爲一顆妖丹的緣故嗎?
齊玄素對于張月鹿的疑惑一無所知,他此時隻覺得體内有兩股截然不同的氣機,一股是真氣,如潺潺小溪,一股是血氣,如更爲寬闊且流速更快的小河。
真氣源于煉氣士一途的煉精化氣,血氣源于武夫一途的氣血,“煉精”的“精”字便是精血,可以說兩者殊途同源。
兩者區别在于一個“煉”字,煉氣士将人體天生的精血提煉,好似将鐵礦石煉成精鐵,而武夫不僅僅不修神魂,也不提煉精血,不感悟内外溝通、天人合一、駕馭天地元氣之法,一心一意隻專注于自身,練肉、練筋、練皮、練骨,直到脫胎換骨,肉身成仙。
由于心無旁骛,一心一意隻修體魄,武夫的生命力十分強大,肢體殘缺假以時日亦可重生,便是血肉衍生的境界,心意純粹,則是意通諸天的境界。對還沒有跻身天人的方士神魂極具克制力。
而修煉真氣的煉氣士,甚至包括谪仙人和散人,由于追求天人合一,雖然真氣更加磅礴充沛且源源不絕,但也失之純粹,所以氣血對方士的克制力降低許多,也做不到血肉衍生。
當初齊玄素在遺山城斬殺歸真階段的方士,就是依仗了人仙傳承對鬼仙傳承的克制,但如果換成煉氣士、巫祝,甚至是谪仙人、隐士,絕對做不到輕勝書生,這便是五仙傳承“天地神人鬼”中人仙傳承排在鬼仙傳承之前的緣故。
至于人仙傳承爲何在其他三仙傳承之後,則是因爲武夫哪怕是成就天人,與人交手也是全憑體魄,沒有禦氣淩空、顯化法相、呼風喚雨之類的神異,對上另外三仙,如果不能近身,很容易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所謂的“人仙”,終究還是“人”,隻能屈居“天地神”三仙之下。
不僅如此,由于武夫不運轉周天、吐納天地靈氣,不得不大量進食來補充壯大自身氣血,對于食材、藥材的要求的極高,便有了窮文富武的說法,武夫的花費要遠勝方士,不過與巫祝相比,香火願力固然不需要太平錢,可将收集香火願力所需要花費的心血和人力換算成太平錢,未必就比武夫花費的太平錢少了。
從道門來看,煉氣士才是道門的支柱,其他傳承相對較少。武夫則主要集中在朝廷的黑衣人中,道門的武夫并不算多。
在玄聖整合五仙傳承之前,各種傳承十分混亂,大多數時候隻是極爲簡單粗暴地劃分爲武夫和方士,偏向于近戰的煉氣士、谪仙人都被劃分到武夫的行列之中,煉氣士和谪仙人也混淆不清,許多谪仙人被視作天賦資質更好的煉氣士,而巫祝則大多被劃分到方士的行列之中。
直到玄聖整合五大傳承,才徹底明确隻有人仙傳承是武夫,其餘煉氣士和谪仙人都不是武夫,而是分别屬于地仙傳承和天仙傳承。
不同于煉氣士以三大丹田、正經十二脈、奇經八脈爲主,武夫則以體内的無數穴竅爲主,搬運氣血,洗滌穴竅,繼而凝聚身神,每竅一神,是爲見神不壞的境界,最後達到破碎虛空境界,相比合道境的煉氣士也毫不遜色。
如果不是專門的人仙傳承,沒有道門彙總的大成之法,很難發現體内的諸多穴竅,因爲每一個穴竅都有非常精微獨特的位置,甚至竅中藏竅,一竅通百竅,凝練過程異常繁複艱難。
齊玄素當初也考慮過走人仙途徑,但仔細衡量之後,還是選擇了散人,除了資質上的些許不足之外,窮也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難題。
如今齊玄素雖然不能凝聚身神,但能如運轉真氣一般搬運氣血,達到部分武夫修煉的效果,使得體魄強健,增進血肉衍生境界。
換而言之,齊玄素是玉虛階段,卻兼具散人的玉鼎境界和武夫的部分血肉衍生境界。這才是讓張月鹿倍感驚奇的緣故。
此時齊玄素隻覺得通體舒坦,滾滾發熱,“小溪”和“小河”彙聚一處,又混雜了體内沉積的灼熱藥力,像是有一條火龍在快速遊走,不僅僅是途徑正經十二脈和奇經八脈,還有一個個穴竅。
在遊走的過程中,不斷有血氣被裹挾入其中,又不斷有血氣留下,填補被裹挾血氣的空缺,倒是正應了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之理。不過在途徑左臂的時候,因爲此處經脈剛剛被續接,就好似離開了陽關大道,進入崎岖不平的山路小道,行進得分外艱難,大量血氣留在了此地。
最後血氣化作的“小河”帶着部分藥力消散于體内各處,好似潤物無聲,而真氣則帶着部分藥力回歸于下丹田氣海,壯大自身。
齊玄素從入定中緩緩清醒過來,吐出一口濁氣。
張月鹿坐在不遠處,見齊玄素醒來,開口道:“你這入定的時間卻是不短。”
齊玄素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張月鹿取出懷表看了一眼,回答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二,現在是午時末。”
齊玄素大概算了一下時間,兩人是十一月初三離開錦官府,走了五天抵達白帝城,也就是十一月初八,因爲齊玄素養傷的緣故,兩人在白帝城停留了三天的時間,于十一月十一乘船離開白帝城,并于當日抵達巴東渡口。
如此說來,他竟是入定了一天一夜的時間。
張月鹿看了眼窗外:“馬上就要到江陵府了,也是這艘客船的終點。”
江陵府乃是湖州首府,江陵城即是州城,包括雲夢總督府、湖州巡撫衙門、湖州三司衙門等諸多實權衙門,都在此地,可謂是東南重鎮。又因爲其南鄰大江,北依漢水,西控渝蜀,南通潇吳,被稱作“七州通衢”。
按照道門的劃分,湖州仍舊算是全真道的地盤,不過已經是全真道的邊境所在,出了湖州,無論是江州,還是潇州、吳州,都屬于正一道的地盤。
齊玄素忍不住問道:“當初玄聖爲何要劃分三大派系,以至于今日三大派系之間争鬥不休?”
張月鹿歎了口氣,說道:“這并非玄聖的本意,而是當初道門支離破碎,各種分支派系多達二十有餘,不能說是内鬥不止,也是多有宿怨,比如我們張家和李家。玄聖認爲在當時的情況下,很難将整個道門徹底整合一處,隻能根據各分支派系的遠近親疏以及祖上傳承。,劃分爲正一道、全真道、太平道三大派系。”
“除此之外,玄聖又将部分人打散,将原本屬于正一道之人劃分到全真道中,将全真道之人劃分到太平道中,将太平道之人劃分到正一道中,使得三道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如劃分州界,犬牙交錯,使其不能形成獨立割據之勢。就好比蜀州的漢中府,無論風俗,還是地理,都應屬于蜀州,但卻被朝廷劃歸秦州,因爲漢中府是入蜀的門戶,防止蜀州形成割據之勢。”
“玄聖本打算逐漸取消三道,可在玄聖晚年時,佛門崛起,玄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應對佛門上面,隻能暫且擱置此事,寄希望于後世大掌教能解決問題。後來的幾位大掌教因爲各種原因,始終未能将三道整合一處,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更爲勢大,導緻了今日三道對立相争的局面。時至今日,大掌教尊位都要被操縱于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之手,更不可能整合三道。”
齊玄素恍然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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