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德身爲永安宮的主事,白帝城又在蜀州地界上,自然有聯絡蜀州道府的子母符,張月鹿通過唐永德的子母符聯絡了蜀州道府之後,蜀州道府的人還沒來,這家行院的背後靠山先一步來了。
一名女扮男裝的高挑女子在衆人的簇擁之下來到此地,錦衣玉帶,英氣逼人,富貴逼人。
她當然不是行院的鸨母,區區一個鸨母還不敢不開眼地跟張月鹿叫闆,準确來說,這名女子是此處行院的幕後靠山的女兒。
行院是毫無疑問的暴利買賣,行院的客人又是魚龍混雜,若是沒點靠山背景,這種買賣是決然做不下去的。而此處行院的靠山也不是旁人,正是蜀州總督。
大玄朝廷設立九大總督,分别是:京畿總督、江南總督、遼東總督、西涼總督、幽燕總督、秦中總督、嶺南總督、雲夢總督、蜀州總督。
其中京畿總督又稱直隸總督,掌管直隸各府、齊州、東海水師,是爲九大總督之首。江南總督掌管江州、楚州及南海水師。遼東總督掌管遼州、奉州及北海水師。此三大總督分别節制帝國的三大水師,負責海貿事宜,被視作上三總督。
其次是西涼總督、幽燕總督、秦中總督。
西涼總督掌管面積最爲廣闊的西州和涼州,節制西州都護府。幽燕總督掌管幽州、燕州;秦中總督掌管秦州、中州;這三位總督剛好連成一線,防禦北面的金帳汗國,手中雖無水師,但有整個帝國三分之一的野戰精銳,負責邊境互市、西域商路,被視作中三總督。
最後是嶺南總督、雲夢總督、蜀州總督,被視作下三總督。
嶺南總督掌管端州、吳州;雲夢總督掌管位于雲夢澤兩側的湖州、潇州,因爲這兩地甚少戰事,所以兩位總督手中兵權并不算重。
至于蜀州總督,位于九大總督之末,其他總督大多都是執掌兩州之地,唯有蜀州總督執掌一州之地。一則是因爲蜀州面積廣闊,除了略小于西州之外,遠勝于其他州,而且若論人口數量,蜀州更是遠勝西州。二則是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定蜀未定,此地又與南疆相連,土司時常起事,所以朝廷專門在此設立一位總督。
雖然九大總督之間分出了三六九等,但在品級上并無高下之别,無非是排班順序而已,對于普通人而言,這九位都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地方官已經做到了極緻,再往上就是一部尚書和入閣拜相,手中權柄之大,可想而知。
如今的蜀州總督是武将出身,早年時以協守副總兵官的身份随皇帝陛下出征西州,掃平叛亂。戰後論功,升爲榆關總兵官,後又曆任太仆寺卿、兵部右侍郎等職,在久視三十二年,外放爲蜀州提督軍務總兵官,因鎮壓南疆叛亂有功,在上任蜀州總督緻仕之後,于久視三十九年升任爲蜀州總督。
這樣一個武人,難免驕縱跋扈,其子女受其影響,也不懂得收斂,行事甚是霸道,公然開設行院、錢莊、當鋪等等,自然是授人以柄,不過總督大人如今聖眷正隆,簡在帝心,誰也動他不得,這些便是細枝末節,算不得什麽。
總督府有三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大公子早就出仕,也如父親那般走了武官的路子,如今已經做到了遊擊,若無皇帝恩旨,除帝京外,父子兄弟不得同地爲官,所以并不在父親身邊。
二公子也是走了武官的路子,卻不似大公子那般行伍出身,而是另辟蹊徑,走的是天武将軍的路線,直屬于青鸾衛指揮使,負責宮廷宿衛和皇帝儀仗,又有内外之分,内班主要由功臣子弟充任。這看似是個的苦差事,可在宦官被廢的前提下,卻能在皇帝陛下跟前混個臉熟,多少有些天子近臣的意思,日後外放爲官不會太低,這是總督大人花費了好大力氣才辦成的,所以二公子也不在蜀州,而是遠在帝京。
如今在總督大人身邊的就是小兒子和小女兒,三公子自幼文不成武不就,是個标準的纨绔,唯一的長處是擅長做生意,借着其父的名頭,這些年來也做了不少生意,從金帳互市,到西域商路,再到西洋海貿,就沒有他不摻和一腳的,着實賺了不少錢,再加上祖母和母親溺愛,總督大人拗不過母親和妻子,便聽之任之了。
總督大人最爲偏愛的還是小女兒,這也養成了她驕橫任性的性子,十足的大小姐脾氣。
這位總督府的四小姐剛一進門,目光便落在了張月鹿的身上,冷冷道:“你是哪個?”
張月鹿最是讨厭這種公子小姐,挑了挑眉:“你又是誰?”
唐永德趕忙上前打圓場:“我來介紹,這位是總督府的四小姐王如懿,這位是天罡堂的張副堂主張月鹿。”
“這麽年輕的副堂主,又是姓張,多半是正一道大真人府出身,不是天師的孫女,就是天師的重孫女。”王如懿顯然也了解道門的章程,卻半點不懼,“不巧,咱們蜀州可不信正一道,信的是全真道,天師的威權再大,管不到地師的地界。”
這位王家小姐氣勢淩人,卻不是一味妄自尊大,頗有謀略,就算傳揚出去,道門中人也不會多說什麽。因爲事實的确如此,如今三大派系之間暗流湧動,三位祖師也是面和心不和,其中種種,一言難盡。
張月鹿淡淡道:“我是天罡堂的道士,直屬于大掌教,與正一道、全真道有什麽相幹?唐主事,你們市舶堂做生意,難道是隻做全真道的生意,便不做正一道的生意了嗎?”
唐永德可承擔不起如此大的罪名,趕忙說道:“自然沒有這樣的說法。”
張月鹿臉色一冷,沉聲道:“沒有這樣的說法就好,當年玄聖整合道門,設立三大道統,明言三大道統各有職司,正一道執掌鬼神之事,全真道執掌造物之事,太平道執掌人間之事,玄聖幾時說過正一道執掌吳州之事,全真道執掌蜀州之事?若是以道統劃分地域,還要地方道府做什麽?”
一時間,所有道門中人都不敢有半分聲音,個個臉色肅穆。
在道門内部,玄聖的話便是鐵律,類似于朝廷的祖訓,任憑是天師、地師、國師,乃至于後世曆代大掌教,也不能反駁。
王如懿的臉色微微發白,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張月鹿盯着王如懿:“王姑娘,你不是道門中人,不知玄聖之言,胡言亂語,我不與你計較,可如果你還敢在這裏大放厥詞,挑撥正一道和全真道的關系,我便容不得你。”
“你要容不得誰?”
一個渾厚嗓音突兀響起,不尖銳,也不狠厲,語氣甚是輕描淡寫,仿佛隻是朋友之間的問候。所有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說這句話的不速之客身上,隻見來人身着大玄朝廷的武官常服,看不出品級,背負雙手,站在燈火闌珊處。
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人是何時來到此地的。
張月鹿瞳孔微縮,來人竟是一位天人。
此人緩緩邁步,走出陰影,來到王如懿的身邊,大馬金刀,氣勢如山。
王如懿見到此人,仿佛見到了依仗,再無方才的驕橫,倒像是個知禮的大家閨秀了:“趙叔叔。”
此人朝着王如懿微微一笑,然後望向張月鹿:“本官蜀中總兵官趙福安,倒要請教張副堂主,你要容不得誰?”
齊玄素隻覺得這位趙總兵氣勢壓人,好似黑雲壓城。
張月鹿并不畏懼此人,玉京城中别的不多,就是天人多,且不說其他堂口,僅就天罡堂而言,除了她這個新晉的副堂主,其餘八位副堂主,全部是天人,掌堂真人更是造化階段的天人,距離僞仙隻剩下一步之遙。
張月鹿道:“你不必吓我,休說是她,便是你,若敢胡言亂語,大放厥詞,挑撥正一道和全真道的關系,也容不得你。”
“不知要怎樣容不得我?”趙福安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是威脅我呢,還是威脅朝廷?”
張月鹿目光直視趙福安:“你不必玩偷換概念的把戲,且不說我隻是警告而非威脅,就憑你,還代表不了朝廷。”
趙福安眯起眼:“本官不能代表朝廷,你就能代表道門嗎?本官雖然沒有處置道門之人的權力,但憑你威脅朝廷官員,本官現在就能把你拿下,然後讓道門來領人。”
張月鹿針鋒相對:“趙總兵,你現在還是一口一個威脅,還要将我拿下,實不知到底是誰在威脅誰。無妨,趙總兵盡可出手,将我拿下。等到掌堂真人和家師到了,我們慢慢對質,若果真是我錯了,我甘願受罰,若是趙總兵錯了,少不得要将此事上報給紫極大真人,看看趙總兵還能否保住自己的官位。”
唐永德的臉白了。
趙福安的臉色陰沉,緩緩握拳。
便在這時,齊玄素忽然開口道:“趙總兵,今日之事涉及到邪教妖人,如果因爲趙總兵而耽擱了追查妖人,那麽難免有人要問上一句,莫非趙總兵與這些妖人有什麽牽連,否則爲什麽要百般阻撓?我們今日無法請教趙總兵,可事後總有人會來請教趙總兵。”
趙福安猛地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不露絲毫畏懼之色,沉聲道:“真要放走了邪教妖人,道門追究起來,今日趙總兵可以拿下我們讓道門來領人,隻怕明日趙總兵就要被道門拿下讓朝廷來領人。還望趙總兵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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