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德介紹道:“這是天罡堂的張副堂主和齊執事,他們兩位路過此地,被我請來幫助破案,你們都要聽這兩位的調遣。”
道士們聽到“副堂主”三字,不由臉色一肅,沉聲應是,又向張月鹿恭敬行禮,臉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張月鹿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直接問道:“屍體在哪?”
“在後面的客房中。”一名鶴氅道士回答道。
唐永德示意這名鶴氅道士頭前帶路,出了正堂,穿過一條回廊,來到一處客房前。
門外守衛着兩名披甲靈官。
唐永德讓兩名靈官開門,然後對張月鹿和齊玄素道:“有勞張副堂主和齊執事。”
這間客房與尋常的客房大不相同,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各種輕紗,紅色的,粉色的,從房梁上垂落下來,半是透明,若隐若現。然後便是一張巨大的床榻,可供四五個人同床共枕,同樣籠罩在輕紗之中。
梅森就是死在了這個地方。
張月鹿不大習慣房内濃郁到刺鼻的胭脂香味,忍不住以手遮鼻。又考慮到這名商人是因爲馬上風而死,她幹脆站在門口,沒有急着過去。
不管怎麽說,她還是一位比較保守的童女子,年紀又小,也不是專業的醫士仵作,實在做不到毫無顧忌地去檢查屍體。
齊玄素也聞到了這股濃郁的脂粉香味,而且在脂粉香味之下,還有一股異香,甚至讓他有了些反應。他随即以真氣平複下來,腹诽道:“這屋裏的熏香還添加了媚藥?可真是别出心裁。”
齊玄素如此想着,已經走到床邊,掀起薄紗,朝床上望去。
一具赤裸的男屍躺在床上,看上去大概四十歲左右,下身一片狼藉,臉上還殘留着愉悅的神情。
齊玄素見慣了死人,自然沒有什麽忌諱的說法,将屍體大概檢查了一遍,沒有外傷,皮膚、骨骼、經絡完好,不存在内髒被人震碎或者移位,也沒有明顯的中毒迹象。
如果不是極爲高明的毒藥,那麽就像是普通的猝死。
可根據唐永德的說法,這名死去的商人有抱丹階段的修爲,已經許久未近女色,又正值壯年,走南闖北,體魄強健,不是那些整日在書齋裏的文弱書生,怎麽可能突然猝死。這就好像說一位天人大宗師在修煉的時候因爲岔氣而跌落境界,實在讓人很難相信。
齊玄素将檢查結果告訴張月鹿後,說道:“如果有一名入夢境的方士就好了,可以回溯地氣。”
張月鹿遠遠地說道:“如果是魇鎮之法,施術之人根本不必露面,回溯地氣之法也是無用。”
魇鎮之法可謂是大名鼎鼎,曆代宮廷巫蠱大案,都要牽連成千上萬之人,所謂的“巫蠱”其實與巫教并無太大關系,都是道門的魇鎮之法,通過毛發、指甲、生辰八字來暗害旁人的手段,讓人死得無聲無息,看不出端倪。宮妃争寵,皇子争位,都慣用此等手段。
說起魇鎮之法的厲害,其實不僅僅局限于宮廷,就是民間百姓也甚是畏懼。在民間就有習俗,若要蓋新房,萬不可得罪木匠,因爲木匠都懂一些風水之道和魇鎮之法,若是得罪了木匠,心術不正之人便會在地基或者房梁中做些手腳,例如小人之類的,能夠改變風水。或是在房梁的榫頭裏,放下一個老人牽着一個小孩子的木雕,那小孩的肚子上釘了個大釘子,住在其中時間久了,便會讓孩子體弱多病,甚至夭折。
在五仙傳承中,真正精通魇鎮之法的是鬼仙傳承的方士。
曾有方士憑借魇鎮之法奪了一位天人的性命。先立一法壇,結一草人,人身上書敵人姓名和生辰八字,頭上一盞燈,足下一盞燈,腳步罡鬥,書符結,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禮,至二十一日之午時。在此過程中,被害本人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而且靈性大損,甚至不知道自己中了魇鎮之法。二十一日後,敵人的三魂七魄就會被拜散,此時以法劍刺草人上,如刺敵人本體,草人和敵人都會噴出血來。但缺點是時間太長,而且必須有生辰八字,也就是真名。如果被對手察覺,打上門來,方士也很難保住法壇。
天仙傳承的“應劫假身”便由此而來。散人“蟬蛻術”隻能躲避刀劍和普通水火法術,卻躲不過蠱術、壓勝魇鎮之術。谪仙人的“應劫假身”則是以心血幻化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替身,與本尊氣息一般無二,無論是詛咒法術,還是通過鮮血毛發爲媒介的奪魂之術,全部可由假身代爲承受,是爲上成之法。據說修煉到極緻之後,再輔以其他珍貴材料,以及本人的部分修爲,甚至可以蒙蔽天道,承受天劫,故而得名“應劫”。
所以張月鹿是不大怕這類手段。
至于齊玄素,因爲是萬象道宮出身,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先天之人不會脫落頭發、皮屑、指甲,隻要做到小心謹慎,也不是十分害怕這類手段。
齊玄素道:“如果是魇鎮之術,那麽其魂魄必然受損,還是需要一位方士來檢查一下。”
張月鹿想了想,對唐永德道:“唐主事,你讓人給屍體穿好衣服,我親自檢查一下。”
唐主事使了個眼神,兩名靈官立刻上前。
不多時後,靈官爲屍體穿好了衣服,張月鹿也随之來到床前,雙眼之中有紫氣流轉。
人在死後魂魄正常離體消散與被人以各種手段強行攝魂奪魄還是有着許多細微差别,張月鹿雖然沒有方士的“通明法眼”,但“仙人望氣術”也可以勉強發揮部分近似于“通明法眼”的作用。
張月鹿的目光主要停留在死屍的腦袋位置,也就是魂魄所在,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緩緩收回視線,眼神中的紫意也随之漸漸淡去。
按照西方計時換算,一日有十二時辰,一時辰合兩個小時,小時即是小時辰、半時辰之意;一時辰有八刻,一刻合十五分鍾;一刻有三盞茶,一盞茶合五分鍾;一盞茶有兩炷香,一炷香合兩分三十秒;一炷香有五分,一分合三十秒;一分有六彈指,一彈指合五秒;一彈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合半秒。
一炷香的時間其實很短。
張月鹿說道:“的确有魇鎮之術的痕迹,唐主事你做的很好,第一時間便察覺到異常之處,沒有草草結案。如今道門中許多人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遇到事情就想着和稀泥,這才給了邪教妖人可乘之機。”
唐永德有些尴尬,不過還是道:“多謝張副堂主褒獎,職責所在,愧不敢當。”
張月鹿輕歎道:“可惜靈泉主事不在,否則可以靠他的招魂之術尋找痕迹。”
齊玄素道:“我們本也不是出來查案,隻能将就一下。現在的關鍵是哪種魇鎮之術,是生辰八字,還是毛發、指甲、鮮血?”
張月鹿沉吟道:“僅憑我們兩人,這個幾乎無法斷定。”
齊玄素想了想,又道:“還有一個線索,這位商人死的時候,是誰跟他同床共枕?”
唐永德趕忙道:“是此處行院的一位紅倌人。”
張月鹿有了片刻的迷惑不解,齊玄素适時解釋道:“一般行院分紅倌人和清倌人,紅倌人是賣藝又賣身,清倌人是賣藝不賣身。”
張月鹿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很懂啊。”
齊玄素輕咳一聲:“隻是有所耳聞,吃不起豬肉,看看豬跑罷了。”
“吃不起?”張月鹿的語氣忽然變得輕柔起來。
齊玄素意識到自己口誤,趕忙改口道:“這有什麽吃不起的,我又不是沒有太平錢,主要是沒興趣,咱們趕緊說正事。”
唐永德眼觀鼻鼻觀心,不去摻和年輕人的事情。
張月鹿不再糾纏此事,說道:“去見見那位紅倌人。”
僅看此處行院的規模,就知道絕不是一個鸨母能夠支撐起來,其背景必然極大。而紅倌人們又是行院的搖錢樹,若要贖身,每個身價都高達數千太平錢,若無确切證據,唐永德也不好把與此事有關的紅倌人們怎麽樣,所以隻是把她們暫且軟禁在一處房間之中。
唐永德引着兩人出來此地,兩人上了一條長廊,長廊兩側,紅燈高挑,搖光曳影,在夜色之中,似乎隻剩下紅黑兩色。曲折數轉,忽聽得女子嬉笑之聲,唐永德來到門前,此處仍舊守着兩名靈官,不過又多了兩名女冠。
唐永德示意兩名女冠開門,就見得紅光滿室,内有屏風遮擋,地上鋪着厚厚地衣,又攏着地龍取暖,雖然時值冬日,但室内卻是溫暖如春。
再看屋内裝飾,桌椅俱是上好紅木,瓷器書畫皆是真迹,真如千家小姐的閨閣一般,不好說較之張月鹿的住宅如何,可比齊玄素的住處卻是好上太多了。
齊玄素不由心中感慨:“難怪世人笑貧不笑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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