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看了齊玄素一眼。
齊玄素微微點頭。
然後張月鹿又對道士說道:“可以了,就這個吧,還有彈丸嗎?”
道士面露難色:“法師應該知道,我們道門不管制火铳,卻管制彈丸,鳳眼系列和龍睛系列,都要經過天罡堂的許可才行。”
這也是天機堂的理念所在,火铳還在其次,關鍵是射出去的彈丸,與西大陸重視火铳本身大相徑庭。
張月鹿取出自己的副堂主令牌。
道士震了一下:“原來是天罡堂的張副堂主,請張副堂主稍等,我去請主事過來。”
不多時後,本地主事匆匆趕了過來,與張月鹿見禮寒暄之後,問道:“不知張副堂主想要什麽彈丸?”
張月鹿反問道:“你們有什麽?”
主事道:“龍睛和鳳眼系列,甲字以上,我們都是沒有的,隻能去總堂。另外‘龍睛乙一’和‘鳳眼乙一’缺貨,也是沒有的。”
張月鹿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十發‘龍睛乙二’,二十發‘龍睛乙三’,五個‘鳳眼乙三’。”
主事說道:“‘龍睛乙二’的價格是每發十圓太平錢,十發便是一百圓太平錢;‘龍睛乙三’的價格是每發七圓太平錢零五百如意錢,二十發也就是一百五十太平錢;‘鳳眼乙三’的價格是每個八圓太平錢,五個是四十圓太平錢,合計二百九十圓太平錢,若再加上‘神龍手铳’的六百圓太平錢,總共是八百九十圓太平錢。”
齊玄素剛才還在感慨“神龍手铳”的便宜,現在知道大頭在哪裏了,過去直接用天罡堂下發的彈丸,還不覺得如何,現在直接去買,方才知道一個“貴”字怎麽寫,轉眼之間,半把“神龍手铳”已經花出去了。
張月鹿又道:“湊個整數吧,剩下十圓太平錢,配些普通彈丸,以破甲爲主。”
主事點頭應下。
不一會兒,道士已經準備好了,将各種彈丸放在桌上:“十發‘龍睛乙二’,二十發‘龍睛乙三’、五個‘鳳眼乙三’,另外還有三十發普通破甲彈丸,附送一個腋下皮袋,可以用來盛放彈藥,請張副堂主清點一下。”
所有彈丸都用精緻的黑漆木盒裝着,木盒上有天機堂的紋樣,還标明了各種彈丸的名稱,分門别類,整齊排列。
張月鹿沒有動作,齊玄素主動上前。
托張月鹿的福,他已經早早用過這些彈丸,心中有數,打開木盒,很熟練地檢查了一遍。
最早時候,火炮的炮彈也好,火铳的彈丸也好,都是球形,類似劍丸,故名“彈丸”。不過随着火器的發展,尤其是膛線的出現,使得彈丸要與膛線緊密結合,直徑會略大于铳管,導緻裝填困難,甚至要用通條,将彈丸敲入铳管,裝彈速度非常慢,所以彈丸逐漸演變爲尖頭的圓柱形狀,不過“彈丸”的稱呼還是被遺留下來。
所有彈丸的形狀都是一樣,所不同的是,“龍睛乙二”和“龍睛乙三”上的符箓刻紋更爲複雜,而且裏面的火藥也有不同。底部則分别銘刻有“乙二”和“乙三”。
齊玄素檢查無誤之後,數出九張還殘留有油墨香味的嶄新大票,交給主事。
主事接過官票,心中暗暗奇怪兩人的關系,雖然此人穿着打扮還算不俗,出手也闊綽,但真正的世家子弟定然是有須彌物的。難不成這位張法師養起了小白臉?
齊玄素收好一應物事,在心裏大概估算了下自己的積蓄,如果不算零頭,自己原本還有二百圓太平錢的積蓄,加上買铳剩下的二百太平錢,也就是四百太平錢。不過他還有天罡堂還未發放的安家費,清平會的每月補貼也沒領取,甚至返回玉京之後,可以升爲六品預備祭酒,享受五品候補祭酒的待遇,每月有一百圓太平錢的例銀。至于存在七娘那裏的無憂錢,大概還能買一次材料,就暫且不動了。
如此看來,他的前途還是光明的,每年至少能存下一千圓太平錢左右,隻要三四年的時間,他就可以考慮離開海蟾坊,在上八坊中購置一棟住宅,然後再升五品道士,四品祭酒道士也不再是奢望。
接下來便可以考慮成家的事情,也就是與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冠,結成道侶。
至于子嗣,倒是不必強求,看兩人的意願吧。道門在這方面與世俗不大一樣,不能一概論之。
當然,前提是他不能半路意外亡故,也不能被人發現清平會成員的身份。
想到這裏,齊玄素的心情又不免沉重起來。
七娘說的對,在清平會栖身終究不是正道,在道門中攀升才是正途。所以脫離清平會的目标,仍舊不變。
齊玄素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看了眼身旁的張月鹿。
張月鹿并不知道齊玄素在想什麽,她的思緒也不像齊玄素那般圍繞着自身前途,她在想一件有用又沒用的事情。
她如今在做什麽?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用自己的名義幫齊玄素買了“神龍手铳”和相應彈藥。
這種行爲合規矩嗎?道門并未做過明确規定,不算違規,可道門也不支持這種行爲,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
現在她幫齊玄素代爲購買了一把“神龍手铳”,似乎沒什麽問題,也沒有人可以指摘她。可如果是道門中更有權勢之人“代爲購買”幾十把、上百把,然後把這些“神龍手铳”全部放到黑市上,從中牟利,賺取差價,那麽又算什麽呢?
張月鹿不由往深處想去。
爲什麽不堵住這個漏洞?是不想堵?還是堵不上?
如果是前者,那麽說明這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不成文規矩,如果是後者,阻力來自于何方?
張月鹿隻覺得前路漫漫,不知出路在何方,改變道門,談何容易?就算是玄聖降世,隻怕也不是那麽好改變的。
什麽叫有心無力,又什麽叫人微言輕。
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能做一分是一分。
便在這時,齊玄素輕聲問道:“青霄,我們走吧?”
張月鹿回過神來,點頭道:“好。”
兩人一道出了此處天機堂分堂,不過沒急着下台階。
張月鹿忽然把手伸到齊玄素的面前。
齊玄素一怔,不大明白張月鹿是什麽意思,猶豫着也伸出一隻手,與張月鹿握了握手。
有點軟,還有點涼,挺柔滑的。
随着東西方的交流加深,以内閣次輔爲首的一群人,掀起了一股西學的風潮。齊玄素記得,西大陸有這種禮儀,兩人碰面的時候,相互爲表示沒有攜帶武器及惡意,要向對方擺出執武器的右手。後來逐漸演變成握手,大概相當于中原的抱拳之禮。
張月鹿沒好氣地打掉齊玄素的手,瞪了他一眼:“趁機占便宜?”
“分明是你主動伸手過來,怎麽還倒打一耙?”齊玄素隻覺得冤枉。
張月鹿道:“我的‘神龍手铳’呢?你有了自己的‘神龍手铳’,該還給我了吧?”
齊玄素摸了摸已經陪伴自己半個多月的“舊愛”,又摸了摸還在盒子裏的“新歡”,尴尬笑道:“我聽說西大陸有握手的禮儀,我還尋思你怎麽轉性了,開始講究起西禮。說到西禮,西大陸的人的禮數怪得很,有吻手禮,有擁抱禮,還有貼面禮,着實是有傷風化。”
張月鹿嘴角勾起,絕無半點妩媚,反而有龍虎之氣,正如齊玄素所說的那般,如猛虎,似蛟龍,讓齊玄素沒來由生出幾分涼意。
然後就聽張月鹿問道:“你是不是也想試一試西大陸的禮數?”
齊玄素輕咳一聲,正色道:“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絕無此意,隻是覺得西大陸之人,縱然不算是蠻夷,也與我們中原大相徑庭,奇也怪哉。”
張月鹿輕哼一聲,沒有繼續追究,嘴角隐約有一抹弧度:“我的手铳呢?快點交出來。”
齊玄素猶豫了一下,摩挲着手铳的象牙握柄,說道:“江湖人最好的夥伴就是兵器,我和它好歹是并肩作戰半個多月,已經磨合得很好了,準頭手感什麽的,我也能做到心中有數,若是換成新铳,又要重新磨合,不如我把新铳給你?”
張月鹿沒有收回手,淡淡道:“這倒是個不錯的提議,如果這把‘神龍手铳’是我的,那麽我一定會答應下來,反正我也不怎麽用,哪把都無所謂。可惜這把‘神龍手铳’不是我的,而是天罡堂下發的,上面都有編号,不能交易。”
齊玄素哀歎一聲,将已經用得很順手的“舊愛”交到張月鹿的手中,順帶從盒子中取出嶄新的“新歡”,裝填了一發普通彈丸,放入铳套中。
張月鹿接過自己的手铳,輕輕撫過铳身,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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