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發現,齊玄素這個家夥喜歡裝模作樣地伏低做小不假,可認真起來的時候,還是挺有氣勢的。
張月鹿抿了抿嘴,撇過頭去,不與齊玄素對視,也沒有反駁。
一方面是因爲齊玄素的強勢,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她覺得沒法說話太不方便了,僅僅用文字很難表達出自己的情緒,書寫又慢,反而顯得有些軟弱了。
齊玄素深知一鼓作氣再而衰的道理,沒有繼續“強硬”下去。
張月鹿從須彌物中取出些常備的傷藥,碾碎之後敷在自己的喉嚨位置。
不考慮疤痕問題,以她的體質,再配合真氣疏通經絡,大概兩個時辰之後,她就能重新開口說話了。
張月鹿敷好藥後,開始閉目養神。
兩個時辰的時間很快過去,張月鹿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又清了清嗓子,雖然聲音還有些嘶啞,但好歹能開口說話了。
張月鹿正想與齊玄素談一談剛才的事情,齊玄素已經主動說道:“這夥人似乎是‘客棧’的人。”
“‘客棧’……”張月鹿沉吟道,“道門将各路隐秘結社分爲甲、乙、丙、丁四等,靈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等與古仙相關的結社,最是危險,危害最大,被列爲甲等。天廷、清平會、八部衆這種實力雄厚而危險程度略低于前者的隐秘結社被列爲乙等。接下來就是七寶坊和‘客棧’,這類隐秘結社主要以各種非法生意爲主,危害相對較小,被列爲丙等。其餘許多不入流的隐秘結社被全部歸到丁等之中。我隻熟悉甲等和乙等的隐秘結社,對于‘客棧’并不怎麽熟悉。”
齊玄素道:“巧了,我恰好比較熟悉七寶坊和‘客棧’,誠如青霄所言,這兩家都是做生意的,而且都是非法的生意,七寶坊以各種走私物品爲主,上到朝廷的貢品,下到化生堂的各種天材地寶,亦或是神機營、天機堂的火器,就沒有他們搞不到手的,我們先前路過的山市,便是七寶坊的生意。”
張月鹿微微挑眉,她竟不知道七寶坊就是各地黑市的幕後老闆,不過看齊玄素的樣子,似乎很早就知道了,看來這在江湖上并非什麽秘密。大概在道門也不是什麽秘密,隻是她疏于關注這方面的消息。
齊玄素接着說道:“至于‘客棧’,他們做的是人命買賣,既可以在‘客棧’雇傭刺客殺手,也可以在‘客棧’雇傭保镖護衛,不過絕大部分時候,‘客棧’的人并不親自出面,‘客棧’隻是充當一個中間人的角色,在買家和江湖人之間抽成。江湖上盛傳‘客棧’與青鸾衛大有關系并非憑空捏造,客棧有規矩,事關朝廷的生意,必須要到總店去談,至于如何去總店,那就看各人的本事。換句話來說,能找得到‘客棧’的總店,才算有資格談這類生意。”
張月鹿道:“不愧是在‘客棧’混過的,知道的竟是如此詳細,那麽你知道‘客棧’爲什麽叫客棧嗎?”
齊玄素搖頭道:“我還真不知道。”
“我雖然不熟悉‘客棧’,但曾聽過一個傳言,當年玄聖曾經假托‘太平客棧’之名建立了一個秘密組織,負責諜報事宜。許多後來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曾在此組織任職,比如玄聖牌中的劉謹一。不過在玄聖就任道門大掌教之後,這個組織就消失了,隻剩下現在那個到處開分店的太平客棧,而那個隐秘組織也不見于道門的各種記載,隻剩下口口相傳,所以不知道真假。”張月鹿倒是沒有賣關子,将自己知道的合盤托出。
齊玄素愣了一會兒,遲疑道:“你說的這些,我似乎在哪裏看過,莫不是《太平客棧傳奇》?”
張月鹿訝然道:“《太平客棧傳奇》寫的是這些東西?”
“你沒看過《太平客棧傳奇》?”齊玄素更驚訝了。
張月鹿搖頭道:“我聽說過《太平客棧傳奇》的大名,不過因爲這本書太老了,所以就沒看。”
兩人面面相觑。
過了好一會兒,齊玄素打破沉默道:“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你聽說的這些傳言其實就是來自于《太平客棧傳奇》?”
張月鹿臉色微微一黑:“我沒說完呢。當時除了這個隸屬于玄聖的隐秘組織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隐秘組織,他們直屬于還未稱帝的高祖皇帝,主要負責各種暗殺事宜,被稱之爲‘萬笃門’。而在大玄奪得天下之後,萬笃門也消失不見了,許多人認爲萬笃門被歸到了青鸾衛之中,不過我也聽說,有一部分萬笃門成員不願進入朝廷,繼續留在江湖中,與部分不甘被玄聖強令解散的‘太平客棧’成員一起成立了‘客棧’。”
這個說法倒是齊玄素從未聽說過的,不由問道:“你不是不熟悉‘客棧’嗎,這些都是從哪裏聽來的?”
張月鹿道:“我知道當今朝廷是如何奪得天下的,不等同于我熟知各種朝廷規矩内幕,這兩件事本就是不相幹的。同理,我知道有關‘客棧’由來的傳言,不意味着我就明白‘客棧’的内部結構和行事方式。”
張月鹿頓了一下,又道:“至于這些傳言我是從何處聽來,倒也不必瞞你,都是聽我師父說的。”
說到這裏,張月鹿的臉上浮現出極爲複雜的神色:“我師父這個人,怎麽說呢,很喜歡講些沒有來曆根據的野史,越是離奇,越是感興趣。然後在這些野史的基礎上,大膽推測。嗯……所以天師經常說她是捏造曆史。”
“根據她的推斷,玄聖成爲大掌教之後,‘太平客棧’之中的高層也大多成了大真人、真人,所以玄聖應該是解散了‘太平客棧’,将其中的大部分成員分散到了天罡堂、北辰堂之中,不過也有部分成員不願接受這種結果,于是就脫離了道門,進入江湖。”
“這也在情理之中,玄聖成立‘太平客棧’之初,就是吸納了大量的江湖人士,這些江湖人士自在散漫慣了,不想受到約束,也是有的。”
齊玄素聽到這裏,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接着說道:“萬笃門那邊,同樣被高祖皇帝解散,頂替前朝時的青鸾衛,成爲新的青鸾衛,不過也有部分成員不願接受這種結果,于是脫離萬笃門,繼續留在江湖上。這兩部分人後來合流一處,成立了今日的‘客棧’。那麽‘客棧’與青鸾衛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就說得通了,因爲兩家曾一起共事,本就是一家人。”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既然‘客棧’的許多元老來自于道門,那麽‘客棧’會不會也與道門有着關系?”
張月鹿沒有直接回答:“道門是天下間最爲龐大的勢力,可這些隐秘結社卻能在道門的鎮壓之下不斷發展壯大,那隻能說明道門内部出現了問題。還是那句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壞就壞在這裏。”
齊玄素有些感觸,這些隐秘結社或多或少都與道門有着聯系,如果把道門看作是一個人,那麽這些隐秘結社就像是生病後長出的瘤子,兩者之間有許多經脈相連,若是貿然割掉,疼痛還在其次,關鍵會流血不止,可若不割,這些經脈不斷給瘤子輸血,隻會讓瘤子越來越大,甚至擴散到其他地方,所以還是要割掉的。這大約便是道門也将這些與道門密切相關的隐秘結社列爲鎮壓對象的原因之一。
齊玄素問道:“如果這些人是從‘客棧’中接了懸賞,那麽背後的雇主是誰?”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江南大案。”
齊玄素道:“看來這個案子是把雙刃劍,既讓你青雲直上,也給你招惹了一個了不得的仇家。你說過,當時祖庭處死了一名二品太乙道士,看來祖庭認定此人就是主謀,那麽現在來尋仇之人,是這個人的下屬弟子呢?還是說,在這個人背後另有真正的大人物?”
張月鹿看了他一眼:“你這不是很懂嗎?”
齊玄素謙虛道:“略懂,略懂。”
張月鹿道:“我現在還沒法斷定雇主的具體身份,不過我在意的是另外一點,我很少獨自離開玉京,既然這個機會難得,他爲什麽不雇傭些厲害人物呢?比如說直接雇傭一位天人,如此一來,便十拿九穩,我也必死無疑了。”
齊玄素想了想,說道:“其實道理很簡單,第一點原因,便是花費,誰的太平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雇傭天人的價格定然不菲,可能是你的仇家負擔不起,也可能是他認爲不劃算。因爲江南大案已經告破,再去殺你,肯定不是爲了殺人滅口,更多可能是爲了洩憤。既然不是關乎到自己的生死存亡,那麽必然要考慮‘值不值’這個問題。”
“再有第二個可能,隻是我的推測,那就是背後的雇主打算在事後将雇傭的殺手滅口,如果他雇傭了一位天人,隻怕是不好滅口。所以他雇傭了一夥先天之人,就算能殺掉你,也必然損失慘重,他正好殺人滅口,既不留痕迹,還能順手拿回自己的太平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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