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船的時候,張月鹿伸了個懶腰,齊玄素有些失望——穿得太厚實了,厚實到看不出太多曲線的程度。
水路到了盡頭,接下裏便是一段山路。
蜀州的山路可謂是天下聞名。詩仙有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廣義上的蜀道,包括各地通往蜀地的道路以及蜀地範圍内的道路。
以錦官府爲原點,自錦官府向北,由秦州入蜀的,有陳倉道、褒斜道、傥駱道、子午道、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有由涼州入蜀的陰平道。自錦官府向西,有連接雍州通西域的茶馬古道。錦官府以南,有由雲州入蜀的五尺道和在此基礎上拓展可通向婆娑州的西南絲綢之路。錦官府以東,有自溯大江而上的水道。
距離渡口最近的蜀道就是茶馬古道,來往商隊衆多,可以直通錦官府,兩人略微商議之後,決定從茶馬古道去往錦官府。
張月鹿要的就是一個“慢”字,正好有人作陪,這一路上就當是遊山玩水了。
……
天底下最大的客棧,毫無疑問是太平客棧,從玉京到帝京,從嶺南到遼東,從西域雪山到東海之濱,都有它的分店,隻因太平客棧是道門名下的産業。
不過太平客棧是道門的盈利生意,與各地兼具驿站職能的道觀不同,就算道門弟子入住,也不便宜半個太平錢。
錦官城自然也有太平客棧,主樓是一座四層酒樓,主樓之後是近百個獨棟院子,不僅是錦官府最大的客棧,也是整個蜀州最大的客棧,客棧收費不菲,來往多是富商缙紳之流。
謝秋娘與小秦王便定在錦官府的太平客棧見面。
小秦王并非朝廷的秦王,也不是秦王世子,事實上朝廷諸王中并無秦王,“小秦王”是詞牌名,并非本名,來自于清平會。
謝秋娘離開遺山城之後,可不像齊玄素和張月鹿那般磨磨蹭蹭,兩人剛到茶馬古道,她已經來到錦官府。
謝秋娘來到太平客棧,花了十圓太平錢在主樓的二樓定下一個包間。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一名青衣男子與一名戴帷帽的女子來到太平客棧的大堂,詢問是否有一位謝姓客人,一個夥計立時引着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大堂,往二樓行去,來到二樓,因爲包間衆多的緣故,所以在各個包間外還有一條走廊,走廊入口位置設門,此時夥計就停在走廊外的門前。
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由夥計開門,把兩人讓進去,可夥計卻是沒有開門的意思,伸手抓住了門環卻不推開,半邊身子躬擋在門口,滿臉堆着笑:“兩位客官稍候,先容小的進去禀報一聲。”
話雖如此,但夥計沒有絲毫想要挪步的意思。
青衣男子久在錦官府中居住,這太平客棧也不是第一次來,自然清楚這夥計是在讨要賞錢,眼神中不由掠過一抹厭憎,不過還是給了女子一個眼色。
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枚太平錢,丢給夥計,道:“開門吧。”
夥計收了太平錢,不過身子還擋在門口,伸手又去抓住另一扇門的門環作欲推不推狀,顯然兩扇門要兩次賞錢。
女子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了,吐出一個字:“滾。”
因爲太平客棧有道門的背景,因此這些夥計們都十分蠻橫,不僅平日裏吃慣了普通客人,就連江湖豪客也不放在眼裏,幾曾被人如此羞辱過,此時也來了怒氣,正要說話,忽聽那男子說道:“我知道這客棧有蜀州道府的份子,你可以去請蜀州道府的法師們來給你撐腰。”
夥計哪裏能請動蜀州道府的法師們,見兩人底氣十足的樣子,自己反而怯了,趕忙道:“不敢、不敢……”
女子冷冷道:“還愁你不敢呢,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法師拼了臉面不要來爲你出頭。滾。”
那夥計趕忙向樓梯口走去,差點撞了另外幾個客人,慌忙側着身子讓其他客人走過。
男子伸手推開那扇要價一個太平錢的門,進到走廊,走廊的一面是牆,另外一面是一個個包間的房門,他和女子來到第三個包間前,看到門方上赫然貼着一張紅色招貼,上面寫着一個“謝”字,便推門走了進去。
包間裏正是謝秋娘,見兩人進來,起身相迎道:“沒想到花姑娘也來了。”
清平會成員多是三字詞牌名,有些時候爲表親切,便以詞牌名的首字爲姓,後二字爲名。
這位花姑娘的詞牌名便是“花間意”。
至于齊玄素爲何會取一個化名“魏無鬼”,而不是直接用詞牌名“金錯刀”,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齊玄素去鳳台縣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日後會進入天罡堂,還覺得道門七品道士的身份可有可無,便在“客棧”中随意使用真名“齊玄素”,化名是爲了杜絕此類情況。
第二個原因,齊玄素要進入天罡堂,這是針對各大隐秘結社的要害堂口,清平會成員的身份萬萬不能暴露,爲了穩妥起見,還要再加一層僞裝。
簡單來說,詞牌名是用來隐藏本名的第二重身份,化名是用來隐藏詞牌名的第三重身份。謝秋娘、小秦王等人并不在道門,更不在九堂,無所謂别人知道他們是清平會成員,隻要不暴露真名即可,便直接用詞牌名了。
花間意問道:“秋娘近來可好?”
謝秋娘拱手道:“一切安好,有勞花姑娘挂念。”
三人分而落座,謝秋娘輕聲說道:“我這次有負秦兄所托。”
小秦王擺了擺手,語氣低沉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秋娘不必自責,是我考慮不周。”
謝秋娘問道:“‘玄玉’是否會在古仙神力之下灰飛煙滅?”
“絕對不會。”小秦王十分肯定地搖頭道,“‘玄玉’極難摧毀,也許僞仙可以做到,尋常天人、先天之人卻是萬難做到,古仙神力并非古仙親自出手,至多就是尋常天人的威力。”
謝秋娘道:“那麽‘玄玉’就是落在了佛道兩家的手中,不知是那個靜禅寺的和尚,還是天罡堂的女冠。”
小秦王思索了片刻,說道:“按照你說的情況來看,落在那個和尚手中的可能更大一些,原因有三。一,你抵達盂蘭寺的時候,這和尚已經趕到,甚至更在道門兩人之前,很有可能就是爲了‘玄玉’而來。二,道門兩人之所以來盂蘭寺,是因爲靈山巫教作亂的緣故,算是适逢其會,而非爲了‘玄玉’。三,古仙神力落下的時候,大殿内隻有和尚和另外一名道門弟子,那名道門女冠則在與你纏鬥。若論境界修爲,那個道門弟子隻是昆侖階段的修爲,而和尚卻是歸真階段的修爲,似乎還是一名佛子,就算那名道門弟子無意中發現了‘玄玉’,真要相争,也必然是和尚取勝。”
謝秋娘道:“如此說來,我們要尋找這個和尚的蹤迹了。”
小秦王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花間意:“此事還要勞煩花姑娘。”
花間意點了點頭:“歸真階段的佛子,又是孤身遊曆,不難分辨。如果這和尚果真得了‘玄玉’,無論他如何繞道,都是要返回位于中州的靜禅寺,我們隻要在中州守株待兔即可。正好我在中州有些人脈關系,隻要他返回中州,我就能确定他的大概行蹤。”
謝秋娘提議道:“畢竟是在靜禅寺的眼皮子底下,僅憑我們幾人恐怕還有些不妥,不如再找幾人?”
“人一定要可靠。”小秦王補充道。
花間意道:“若說可靠,我倒知道一位。”
“誰?”小秦王立刻問道。
花間意道:“七娘子。”
“人稱‘貔貅七’的七娘子?”謝秋娘一怔,“我聽說過這位,可她不是做買賣的生意人嗎?很少聽說她親自出手。”
“七娘子一般不會親自出手,其實她是中間人。”花間意解釋道,“不僅可以找她私下交易,也可以找她從中牽線搭橋,介紹一些可靠之人,畢竟她因爲做中間人的緣故,交遊廣闊,遠非常人可比。唯一的不好處就是收費很高,而且謝絕還價。”
謝秋娘笑了一聲:“旁人也就罷了,秦兄最不缺的就是太平錢。”
花間意點頭道:“正是如此,七娘子也最喜歡秦兄這樣的客人。”
“兩位莫要打趣我了。”小秦王無奈一笑,卻也沒有否認,“我們去哪裏見這位七娘子?”
“七娘子向來行蹤不定,上次現身還是在蘆州的懷南府,現在已經離開蘆州。”花間意道,“不過馬上就是月底集會,她從不缺席,我們可以去集會見她。”
“就這麽定了。”小秦王拍闆道,“請七娘子給我們介紹些得力的好手,最好是中州本地之人,配合我們在中州設下天羅地網,圍殺這個和尚。”
小秦王又道:“不過爲了以防萬一,那個道門女冠……也要留意一下。我聽說過此人,既是出身張家的谪仙人,又是地師欽點的天罡堂的祭酒道士,畢竟身份不同尋常,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草驚蛇。”
花間意重重地點頭:“此事也可以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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