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大概明白清平會和太平道爲什麽要搶奪“玄玉”了,這種東西的确大有玄機,而且對人大有益處。
齊玄素活動了一下新生的左手,竟是沒有半點凝滞之感,與自己的身體十分契合,而且身體也仿佛脫胎換骨一般,無一處不舒暢。他又撸起袖子,分開交領,果然許多傷疤也已經消失不見,甚至齊玄素隐隐有一種感覺,自己再去入定修煉,效率定然遠勝以前。
不過齊玄素沒有在這個時候去實踐一番,而是打算在外面神力徹底退去之前,想明白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先前的夢境究竟怎麽回事。
第二個問題,自己該不該将身上的異變告訴張月鹿或者七娘。
首先是夢境。
那座黑沉沉的大山,齊玄素已經在夢中去過多次了,可之前去的時候,隻有一個身影在火堆後面,其餘黑影其實是站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可這一次,足足十一個身影站在火堆後面,而那些作爲陪襯好似背景的黑影直接消失不見了。
這種感覺就像,一位朝中大員獨自出行時,自然是前呼後擁,儀仗煌煌,可如果是在朝堂之上,與其他大臣們站在一起的時候,那些随從們就不能登上大雅之堂了。
這種變化,毫無疑問是“玄玉”帶來的。
在十一個身影中,有一個顯得十分纖小的身影例外,她是最後到的,而且一腳踢翻了火堆,顯得格格不入。
而在最後,十一個身影中有十個身影離去,唯獨留下一個身影向自己走來。
這是否意味着最後留下的身影對應了自己手中的“玄玉”?
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麽就是說不同的“玄玉”分别對應了十一個身影,從十一個身影所散發的不同氣息來看,也對應了十一種不同的能力。
齊玄素仔細回想,走向自己的那個身影,散發着極爲磅礴的生命氣息,雖然是夢中,并非真正存在,但旺盛氣血所散發的炙熱感覺還是讓他記憶深刻。
由此說來,這塊“玄玉”對應的是“生”。
那麽自己脫胎換骨、血肉重生,以及寺廟内的佛像由死物化作活物,都能解釋得通了。
還有一點,齊玄素在鳳台縣得到的“玄玉”就像死物,沒有任何神異之處,而這塊“玄玉”卻能使佛像化作活物,難道鳳台縣的那塊“玄玉”是假的?還是說“玄玉”能否發揮作用需要某種外部條件?
若是後者,兩者相較,最大的區别在于,鳳台縣的“玄玉”被藏在鎮紙之中,而盂蘭寺的“玄玉”則被藏在佛像之中。
鎮紙和佛像,區别是……
齊玄素心中一動,在青白觀中,白永官曾經從太上道祖的神像中汲取香火願力恢複法相,使得太上道祖的神像炸裂,可見太上道祖的神像中儲備了香火願力。
由此推斷,盂蘭寺的神像多半也儲存了香火願力。那麽“玄玉”的異變是否與香火願力有關?
再聯想到“玄玉”似乎是因爲神力從碧色弦月變爲血色滿月,那麽齊玄素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香火願力或者神力能夠激發“玄玉”。
這也在情理之中,張月鹿曾對齊玄素說過,香火願力就是仙人們的太平錢,古仙們與道門的矛盾也來自于香火願力,可見其珍貴。
除此之外,這個身影的背後還有一個類似于屏風陣圖的詭異圖騰,青若翠竹,鳥身人面,竟是與靈山巫教之人請出的巫羅法相有幾分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想到這裏,齊玄素猛地記起,張月鹿說過,在道門崛起之前,上古巫教鼎盛一時,上古巫教的始祖被稱作靈山十巫,巫羅就是其中之一。後來靈山十巫發生決裂,其中五位大巫與巫陽離開了靈山,被稱作開明六巫。
靈山十巫加上十分神秘的巫陽,剛好是十一人。
也就是說,他所見的十一個身影正是上古巫教的十一位大巫,而最後出現的纖小身影便是巫陽,她踢翻火堆則意味着開明六巫叛出靈山十巫?
走向自己的這位大巫代表了“生”,那麽自己過去經常見到的那位大巫又代表了什麽?她似乎隻在十一位大巫齊聚的時候才會展露自己的氣息。
還有巫羅,既然她也是十一位大巫之一,那麽她象征了什麽?
至于那座黑沉沉的大山,自然是傳說中的靈山。
齊玄素理清思緒之後,喜悅興奮之情瞬間去了大半。
靈山、靈山十巫、靈山巫教,任誰也能看出三者之間有着極爲密切的聯系。再加上夢中會和關于巫羅信徒在夢中進入神國的傳說,似乎坐實了齊玄素的猜測,清平會與靈山巫教有着某種聯系。
不過齊玄素又不敢十分肯定,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
齊玄素沒有繼續深思下去,隻是決定返回玉京之後,去道藏閣找一些關于上古巫教的書籍,以此來印證自己的猜測。
接下來便是第二件事,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七娘和張月鹿。
齊玄素首先否定了将此事告訴張月鹿的念頭,雖然張月鹿以誠待他,但他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而且兩人相處的時間太短,他把握不準張月鹿知道部分真相後的态度轉變,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去冒險。
至于七娘,按照道理來說,沒什麽好隐瞞的,如果是以前,齊玄素也就如實相告了,可在齊玄素開始懷疑清平會與靈山巫教有什麽勾結之後,便猶豫了。而且清平會也在尋找“玄玉”,意味着清平會多半知道“玄玉”的秘密,如果此事不慎被清平會知道,齊玄素很難預料自己是什麽下場,是如那個青衣女子一般成爲骨幹核心,還是被清平會煉成丹藥?
齊玄素幾番思量之後,同樣不敢冒險。
便在這時,外面的血色終于褪去,沒有留下一點痕迹。
齊玄素收斂思緒,走出主殿,沿着來時之路去往彌勒殿,然後從彌勒殿後的豁口離開了盂蘭寺。
剛出寺廟,齊玄素就看到了一道因爲翻滾而傾軋出的痕迹,他沿着這道痕迹一路走去,結果在一棵大樹之下看到了自己的斷手。
齊玄素看了眼自己的斷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新手,沉默片刻,還是決定将斷手收起來,放入挎包之中。
雖然他身上的傷疤消失了,但這隻斷手可以提醒他,以後不要再犯這種錯誤,不是每次都能夠轉危爲安,性命隻有一條,死了就真是萬事成空。
就在這時,張月鹿從山門的方向朝這邊掠來,遠遠看見齊玄素的身影,她高懸着的心終于是稍稍放下幾分。她真怕齊玄素被留在盂蘭寺中沒有出來,如果是那樣,她隻怕是此生都良心難安。畢竟不同于公務,齊玄素是應她的私人之邀,才出于朋友的情分陪她前往上清府。
張月鹿來到齊玄素的面前,沒有說話,而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見他沒有少胳膊少腿,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算是徹底把心放下了。
“你沒事吧?”齊玄素主動開口問道,“那個青衣女子呢?什麽來頭?”
“我能有什麽事?你沒事就好。”張月鹿搖了搖頭,“至于那個青衣女子,她自稱‘謝秋娘’,來自于清平會,其真實身份應該是一名來自于道門的隐士。”
“隐士?玄聖牌裏的隐士牌?”齊玄素問道。
張月鹿道:“隐士最早隻是一種身份,在三教改制之後,成爲儒門的傳承之一。我們叫仙人,儒門稱聖賢。隐士對應心學聖賢,不同于對應理學聖賢的君子和對應亞聖的文士,數量十分稀少,大約相當于道門的谪仙人。”
齊玄素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小小一座盂蘭寺,竟然彙聚了道門的谪仙人、儒門的隐士、佛門的佛子,還有如此可怖的古仙神力。”
張月鹿忽然想起一事:“那名佛門的佛子呢?”
齊玄素臉色微微一暗,半真半假地說道:“跑了,他說這等巫羅神力現世就要奪人性命,否則不死不休,他想讓我做替罪羊,幸虧我命大,也或許是寺内還有其他人,否則你就見不到我了。”
張月鹿面露怒色:“竟是如此小人,下次再見到他,絕不輕饒。”
齊玄素真心實意地說道:“此人名叫衍秀,今日之仇,我遲早要讨回來。”
張月鹿點了點頭,目光從齊玄素的臉上掃過,先是一怔,然後略微遲疑道:“天淵,你似乎有些不大一樣。”
齊玄素心中一緊,面上不顯,故作疑惑道:“哪裏不一樣?”
“似乎白淨了些。”張月鹿笑道,“越來越像小白臉了。”
齊玄素佯怒道:“好啊,敢說我是小白臉。等到了你們家,我就對令堂說,我是你養的小白臉,這次是來入贅的。”
“你敢!”張月鹿立時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注意齊玄素的臉色。
齊玄素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如果張月鹿再追問下去,他真要露餡了,幸好他去尋找“玄玉”的時候,張月鹿正在外面與謝秋娘激鬥,應該無暇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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