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端坐在方桌前,神色略顯僵硬。
白永官就坐在他的對面,兩人之間放着一個銅鍋,袅袅白霧升騰,阻隔了兩人的視線,遮擋了兩人的面容。
這是一個火鍋,紅色的湯汁翻滾着,薄薄的肉片在裏面沉浮不定。
白永官就像一頭老饕,聲音從白霧後傳來:“冬天吃火鍋,本該以羊肉爲佳,可惜觀中并未儲備羊肉,隻能用豬肉來招待齊執事了,還望齊執事不要介意。”
“無妨。”齊玄素定了定神,“我對吃的,沒有什麽講究。前些日子去西域的時候,茫茫戈壁,沒有半點人煙,除了‘行軍丸’,就隻有冷硬幹糧,早已是習慣了,能夠果腹就行。”
白永官笑了一聲,伸出筷子,從銅鍋中夾出一片極薄的肉,放入自己的嘴中細細咀嚼。
在白永官的左邊是觀主夫人李真兒,右手邊則是弟子白悅。
此時李真兒臉色蒼白,整個人正在輕微地顫抖着。
白悅面無表情,也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肉,放在了自己面前的碗中。
齊玄素沒有任何動作。
白永官咽下嘴裏的肉,問道:“齊執事怎麽不吃?”
齊玄素低垂眼簾,說道:“實不相瞞,我來青白觀之前,已經在城内的酒樓吃過了,實在不餓。”
“這樣啊。”白永官眯起眼,“少吃一點總是可以的,不管怎麽說,都是老夫的一番心意。”
齊玄素無法繼續推辭,隻能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往鍋裏伸去。
隻是齊玄素望着白花花的肉片,忽然泛起一陣惡心。
從剛才到現在,他一直在思索如何離開青白觀。
白永官既然是四品祭酒道士,那麽最低也是歸真階段的修爲,隻是暫時還看不出來他是什麽傳承。
如果白永官是武夫,那麽在如此近的距離下,齊玄素幾乎沒有太多還手之力,當初他面對諸葛永明的時候已經吃過一次虧了。
不過在齊玄素看來,這種可能不大,因爲不同傳承的外在表現也略有不同,武夫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血氣旺盛,坐在武夫身旁,會隐隐有炙熱之感。武夫的境界越高,這種炙熱感覺就會越發強烈,直到天人階段之後,才會逐漸内斂,最終徹底返璞歸真。
齊玄素并未從白永官的身上感覺到類似的炙熱感覺,所以傾向于白永官并非武夫。
剩餘傳承之中,散人和谪仙人也可以排除。再考慮到白永官能将自己的弟子盧愉變成一隻豬,也可以大緻排除煉氣士,應該是精通法術的方士或者巫祝。
方士和巫祝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體魄十分脆弱,很容易被人重傷。
這正是齊玄素沒有第一時間逃走的緣故,如果他貿然逃離青白觀,引起了白永官的警覺,他便徹底失去了偷襲白永官的機會,而且那段長長的山路也足夠讓白永官追上他,正面交手,無論白永官是什麽傳承,巨大的境界差距之下,齊玄素都不是對手,隻有死路一條。
至于現在,白永官應該還在試探的階段,畢竟齊玄素是天罡堂的道士,如果貿然殺了他,那麽一定會引起天罡堂的追查,白永官作爲一個失勢的四品祭酒道士,根本瞞不過去,更壓不下去,其下場就隻能是叛出道門,從而受到天罡堂和北辰堂的追殺,惶惶不可終日。
退一步來說,就算齊玄素知道了内情,兩人也可以談條件。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白永官不會直接動手殺人。
不過對于齊玄素來說,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如果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脅,自然是保命爲先,大不了離開道門,徹底成爲清平會的一員。換句話來說,齊玄素不介意搶先出手,先發制人。
齊玄素将肉片放在碗中,用筷子輕輕翻動着。
白永官的目光透過兩人之間袅袅升騰的白色熱氣,落在齊玄素的身上。
就在這時,李真兒終于承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開始低聲啜泣。
白永官的目光立刻轉向了李真兒,冷淡道:“哭什麽呢?我說過了,你身子不舒坦,就早些去歇息吧,不要讓客人看了笑話。”
李真兒說不出話來,隻是不斷搖頭。
齊玄素則是稍稍松了一口氣,順勢接過話頭:“李道友是六品道士,應該是先天之人,無懼人間病疫,怎麽會不舒服呢?是不是受了什麽傷?最近的确是不大太平,還是要小心。”
李真兒聲音極低地說道:“有勞……齊執事關心,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沒什麽大礙,過段時間就好了。”
齊玄素微微點頭,一隻手掌已經悄無聲息地摸到了自己腰間的铳套上。
早在來到青白觀之前,齊玄素就已經裝填好一發“龍睛乙二”,以備不時之需,到了此時,還真用上了。
“龍睛乙二”的威力已經不需多言,當初在刺木特堡,面對衆多等同是先天之人的罪民,不必偷襲,正面開铳,甚至可以做到一擊必殺。要知道這些罪民的體魄之強橫,堪比同等境界的武夫,仍舊不能抵擋,可見“龍睛乙二”的威力之大。
在白永官沒有用出護身神通或者寶物的情況下,齊玄素很有可能憑借着“龍睛乙二”一铳重創白永官,甚至是一擊斃命。
不過還有一個變數,那便是白永官的弟子白悅,齊玄素不知道白悅是白永官的幫兇,還是不知情的無辜人。
假定白悅是白永官的幫兇,雖然白悅隻是個八品道士,但不可小觑,齊玄素可以憑借各種手段以弱勝強,那麽旁人同樣可以做到。
白永官似乎被李真兒吸引了注意力,對自己的弟子白悅吩咐道:“悅兒,送你師娘回房。”
“是,師父。”白悅起身來到李真兒的身旁,“師娘,我們走吧。”
李真兒看了白永官一眼,緩緩起身,随着白悅離開了此地。
如此一來,就隻剩下了齊玄素和白永官兩人。
齊玄素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可整個人已經繃起,随時都可以拔出腰間的“神龍手铳”,這是脫胎于拔劍術的拔铳術,算不得高深技巧,卻十分實用。
白永官沒有急着說話,而不是不緊不慢地将配菜放入鍋中。
齊玄素沒有輕舉妄動。
白永官放完配菜之後,呵呵一笑,正要說話。便在這時,道觀的院門處傳來一聲巨響,使得白永官一怔。
齊玄素立刻抓住了這個絕佳時機,毫不猶豫地一腳踢翻兩人之間的方桌,銅鍋、湯水、碗碟、配菜,還有鍋中的白肉,一起飛了起來,阻擋兩人的視線。
齊玄素拔出腰間“神龍手铳”的同時,拇指已經壓下擊錘,他不用眼睛去尋找目标,而是直接朝着記憶的位置,扣動扳機。
“神龍手铳”的彈倉位置爆開一團煙光火氣,“龍睛乙二”沿着铳管中的膛線,飛速旋轉着激射而出。
齊玄素沒有去看這一铳的戰果如何,而是第一時間離開自己現在所站的位置,尋找掩體的同時,裝填第二發“龍睛乙二”。
銅鍋落地,白永官顯露出身形,他的胸口位置出現一灘正在不斷擴大的血迹,不過白永官遠沒有到因此身死的地步,甚至連重傷也算不上。
他的臉上挂着冷厲的笑容,伸手按住胸口中彈的位置,緩緩說道:“不愧是天罡堂培養出來的精銳道士,果然與普通道士不同。”
齊玄素藏身于門外的一根立柱之後,微微側頭,朝白永官望去。
隻見白永官周身上下隐隐有金光流轉,這一幕他剛好在不久前見過。古廟一戰,那個被張月鹿重創的巫祝女子就有如此神通,是爲巫祝的金身境。
白永官竟是一位巫祝。
巫祝的實力高低與香火願力的多寡息息相關,道門各地的道觀都儲備有香火願力,越是香火旺盛的道觀,所儲備的香火願力也就越多。
對于道門而言,香火願力就類似于朝廷的稅銀,地方道觀會在年尾時上繳至地方道府,地方道府除了預留部分香火願力充作靈官之用外,其餘部分全部上繳祖庭,再由祖庭統一分配,比如供部分神仙傳承的巫祝修煉之用,或是用來培養靈官。
雖然青白觀的香火十分慘淡,但也應該多少有些香火願力的儲備,如果白永官直接調用這部分香火願力化爲己用,那麽其戰力恐怕要直逼谪仙人。
白永官冷哼一聲,身周顯化一尊丈六之高的雷部天尊法相,身披甲胄,手持雙鞭,周身雷光萦繞,雷聲隐隐。
然後就見這尊雷部天尊法相以手中雙鞭一掃,齊玄素藏身的立柱直接被攔腰斬斷。
齊玄素在千鈞一發之際,不顧形象地就地一滾,十分狼狽地躲過了這一擊。
白永官笑了一聲:“既然齊執事不願意吃我的豬肉,想來是更喜歡羊肉,我幹脆把你變成一隻羊,如何?”
話音未落,白永官伸手指朝着齊玄素遙遙一點。
此乃巫祝神通“小三十六天罡變化術”,弄假爲真,以神通改變現實,玄妙無比。如果是方士,要成爲天人之後才能修煉,可巫祝隻要香火願力充足,先天之人也可使用。
一股十分玄奇的力量落在齊玄素的身上,欲要改變齊玄素的形态。
與此同時,齊玄素的體内又湧出另外一股力量,抵抗這種變化,最終兩股力量相互中和,使得白永官無功而返。
白永官先是震驚,繼而面露喜色:“難道你就是體質特異之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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