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和張月鹿來到城外,沒有急着進城。
張月鹿說道:“雖然是偌大縣城,但想要找人并不算難,隻要打聽最近城内出了什麽命案就行。不過這種命案,多半會由本地的百戶所負責,卻是有些麻煩。”
齊玄素問道:“這裏沒有道門的道觀嗎?”
張月鹿解釋道:“雖然此地劃歸在昆侖道府的轄境之内,但因爲位于迎佛路上的緣故,信奉佛祖之人占了多數,所以道門隻是在城外象征意義地設置了一座道觀,充當驿站,接待來往道人,并沒有緝拿妖人的職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地的道士應該不超過五個人。”
齊玄素又問道:“我們天罡堂與青鸾衛的關系怎麽樣?”
張月鹿搖頭道:“不怎麽好。三大派系中,太平道與朝廷的關系最爲密切。大掌教之位空懸後,原本直屬于大掌教的九堂無論願意與否,其實都有了各自的立場,從立場上來說,天罡堂是屬于正一道這邊的,如今三大派系之間暗流湧動……”
齊玄素明白了:“也就是說,如果不到萬不得己的地步,最好不要與青鸾衛有什麽牽扯。”
張月鹿點頭道:“是。”
“難道我們要一家一戶打聽?”齊玄素問道。
張月鹿想了想,提議道:“要不……算一卦?”
齊玄素忽然想起,歸真階段的散人可以習得神通“先天神算”,而作爲上位散人的谪仙人,則可以習得“紫微鬥數”,這是頂尖的蔔算之術。
齊玄素贊同道:“是個好辦法。”
張月鹿說做就做,讓齊玄素将随身攜帶的頭顱放在地上,以此爲媒介,依訣起卦。
“紫微鬥數”之所以被譽爲最上等的蔔算之術,是因爲其卦象最爲簡單明了,不必再根據卦象去揣摩深意。
隻見得在兩人面前出現了一幕好似海市蜃樓的景象,缥缈模糊,無數畫面在其中飛快閃過,好似白駒過隙。
漸漸地,畫面變得清晰起來,其變化速度也慢了下來。
最終定格在一處大宅,上下缟素,雖然沒有聲音,但也能看得出女眷們哭成一片,還有和尚們正在念經超度。
齊玄素有些驚訝:“昨天發生命案,今天就出殡?”
就在此時,畫面如同水上倒影被攪動般扭曲破碎,重新恢複平靜時,已經變成新的朦胧景象。
一個陰暗的停屍房内,三名身着青衣的青鸾衛正在低聲交談,這三名青鸾衛都用獸形面具遮住了口鼻,隻露出雙眼,身上穿着滿是血迹的圍裙,手上戴着長至手肘位置的手套,在三人不遠處的石台上,躺着一具無頭的屍體,已經被開膛破肚。
這應該是青鸾衛仵作驗屍的場景。
那具無頭屍體多半就是苦主了。
齊玄素道:“這倒是奇了,那邊出殡,這邊驗屍,倒是各不耽誤,難道是衣冠冢?”
話音方落,場景陡然再變。
一座石質大殿中,上方懸挂着頗具西方風格的吊燈,下方立着等人高的東方燭台,還有不要錢一般層層堆砌的白色蠟燭,照亮了一座六臂女子雕像。
在雕像前,十餘人站成一圈,身着儒衫的書生,穿着道袍的士紳,披着鶴氅的道士,剃了光頭的和尚,皂吏打扮的老者,以及從張月鹿手中逃走的巫祝女子,不過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一個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鬥篷中的高大身影。
在這幾人周圍,還站着許多人影,其中就有死在齊玄素手中的褚純良、尤雷伏等三人。
這夥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正是靈山巫教的人。不過除了張月鹿和齊玄素曾經見過的四人之外,其餘人都看不清面貌,不知是不是張月鹿技藝不精的緣故,還是另有蹊跷。
張月鹿和齊玄素都是臉色一凝。
不得不說,“紫微鬥數”比方士的“回溯地氣”要更爲直觀。不過也有壞處,地氣不會騙人,隻會忠實記錄一切,所以爲了防止“回溯地氣”,隻能通過破壞地形的手段,徹底擾亂地氣。
可“紫微鬥數”不然,如果遇到了境界比自己更高又精通占蔔之人,對方可以直接篡改占蔔結果,從而形成誤導。換而言之,“紫微鬥數”是會騙人的,不能不信,也不能盡信。
很快,這些如同海市蜃樓的畫面緩緩消散,隻剩下一個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的頭顱。
齊玄素望向張月鹿,問道:“這件事看起來比我們預料的更爲複雜,接下來該怎麽辦?”
張月鹿沉吟道:“我有一種預感,這個案子恐怕不是孤例。爲今之計,我們可以先從苦主家中着手。”
齊玄素不贊成道:“以我的經驗,青鸾衛此時肯定盯緊了苦主家中,因爲有一類行兇之人,喜歡在事後返回自己殺人的地方,觀察鷹爪們的反應和動向。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貿然登門,還帶着苦主的頭顱,隻怕要被視作靈山巫教之人,要麽與青鸾衛火并一場,要麽是亮出身份,說明來意。”
張月鹿倒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天淵說的有理,是我思慮不周。”
齊玄素又道:“還有一點,如果真如青霄所言,并非孤案,那麽百戶所多半要上報千戶所,說不定已經驚動了本地的千戶。”
從六品試百戶,正六品百戶,從五品副千戶,正五品千戶。在最高官階不過是正三品的青鸾衛中,千戶已經屬于青鸾衛中的高層人物,其地位大概相當于道門的四品祭酒道士。因爲道門九品等級中除了一二品之外,其餘品級并沒有主從之分,所以千戶對等的其實是張月鹿這種手握實權的四品祭酒道士,而不是尋常的四品祭酒道士。
張月鹿有些頭疼,她實在不想在假期中再牽扯到青鸾衛,還是一位青鸾衛的千戶。
其實齊玄素也不想跟青鸾衛打交道,畢竟就在幾個月前,他剛剛在鳳台縣拿青鸾衛大開殺戒。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間都有些沒了主意。
最後張月鹿幹脆不想了,說道:“不管這些了,我們先進城,走一步看一步。”
“也隻能如此了。”齊玄素點了點頭,又扭頭朝遺山城上方望去,依稀可以看到一片連綿建築,應該就是張月鹿口中的道觀了。
……
青白觀位于遺山城外,因爲建在城外的緣故,土地不值錢,所以占地不小,僅從規模上來說,倒是一座大觀。可從人數上來說,卻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小觀,整座道觀的正式成員加起來也隻有四個人,分别是:觀主、觀主夫人、兩位弟子。其餘就是維持道觀運轉的道民之流,不算道士。
因爲遺山城佛法興盛的緣故,道觀中幾乎沒有什麽香火可言。又因爲遺山城位于迎佛路上,顧名思義,道門中人一般不會經過此地,其冷清可想而知。
青白觀的觀主名爲白永官,是一位四品祭酒道士,早年在祖庭得罪了一位真人,被貶谪發配到這個小地方,已經十年了。
白永官眼見返回玉京無望,再加上此地實在是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便效仿着古人名士,寄情于山水之間,整日裏登高探幽,雲遊在外,常常數月不見人影。
于是就隻剩下觀主夫人和兩名弟子守着偌大的道觀,入夜之後,漆黑一片,格外滲人。
白永官被發配到此地的時候,正值壯年,轉眼之間十年過去,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可觀主夫人李真兒當年嫁給白永官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如今也就是三十多歲而已,再加上道門中人駐顔有術,可謂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這麽一對老夫少妻,又是聚少離多,多少有些不諧。
至于兩名弟子,一男一女,師姐白悅,師弟盧愉,都是二十多歲,如今隻是個八品道士,與齊玄素過去的境遇如出一轍。
兩人剛剛離開萬象道宮,就被白永官選中收爲弟子,本來被一位四品祭酒道士收爲弟子是一件好事,可沒想到白永官遭貶,徒弟也跟着一損俱損,隻能離開玉京。
從祖庭去地方道府不難,可想要從地方道府調往祖庭,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許寇是因爲清微真人的緣故,才能從齊州道府進入天罡堂。而齊玄素則是因爲有清平會的暗中運作,如果沒有清平會的運作,齊玄素就是想要“盡人事”,也是提着豬頭找不到的廟門,故而七娘才會把這個機會視作獎勵。
至于沐妗等人,本就在祖庭任職,隻是在九堂之間來回調動,被張月鹿視作花圃道士。
調到祖庭的好處也顯而易見,機會更多,前景更爲廣闊,接觸的人也完全不同。齊玄素隻用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從七品道士升爲六品道士,而且收入明顯增加,更重要的是被張月鹿青眼,甚至入了掌堂真人的法眼。如果他在地方道府,萬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就有如此成就。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起點決定了終點,地方道府的七品道士爲了一個四品祭酒道士奮鬥終身,祖庭九堂中的七品道士大多能保底四品祭酒道士告老。平台的大小遠比個人能力的優劣重要的多。
在這種情況下,青白觀衆人的苦悶就可想而知了。
正是:總爲浮雲能蔽日,“玉京”不見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