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離開玉京時還是深秋,回來時已經是初冬,絕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趕路上面,除了張月鹿之外,其餘人甚至沒受什麽傷,至多是趕路的途中吃了些苦頭。
在湖畔,天罡堂安排的鹿車已經在等候了,這種鹿車都是四輪,拉車之鹿比尋常馬匹還要雄壯,車廂十分寬闊舒适,可以乘坐四人,這次天罡堂直接調用了将近二十輛鹿車,浩浩蕩蕩,排成一列,好似長龍。
爲首的正是孫永楓和田寶寶,見張月鹿第一個走下飛舟,孫永楓立刻迎上前來,滿面笑容:“副堂主一路辛苦,此番剿滅妖人,行程萬餘裏,非豪傑不能爲之。”
“不必吹捧恭維。”張月鹿還是那般不近人情。
孫永楓也不在意,笑道:“掌堂真人已經問了幾次,副堂主這次順利剿滅妖人,掌堂真人和我們天罡堂也都臉上有光。”
張月鹿半點不信:“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剿滅了哪位古仙呢。”
孫永楓引着張月鹿走向排在最前面的鹿車,張月鹿示意靈泉子、齊玄素與她一道,再加上孫永楓,剛好四人同乘一車。
沐妗、周柏、徐缜、田寶寶四名執事乘坐第二輛鹿車。
沐妗望向齊玄素的目光滿是怨毒,在她看來,自己是唯一的五品道士,又是最早跟随張月鹿之人,本該是自己跟在張月鹿身邊,如今卻被個七品道士給強占了位置,憑什麽?
不過在靈泉子等人看來,這次剿滅妖人擊殺迪斯溫,齊玄素是當之無愧的大功臣,被張月鹿器重,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沐妗,甚至沒參加圍攻刺木特堡,至多算是有些苦勞,又憑什麽被高看一眼?
這便是人性了,永遠站在自己利益的立場上看待問題,所以人從來不講道理,或者說隻從自己的立場上去講符合自己利益的道理。
四人同乘一車,齊玄素和張月鹿坐在一邊,靈泉子和孫永楓坐在一邊。
趁着這段時間,張月鹿開始交代這次剿滅妖人行動的最後收尾工作,主要是形成文字上報掌堂真人,待到掌堂真人确認之後,所有參與外務行動之人都可以得到爲期兩個月的假期,在此期間,不必到天罡堂當值,可以自由支配,而内務人員則要繼續當值。
至于具體書面文字,大概分爲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詳細說明剿滅這夥妖人的經過,被張月鹿交給了齊玄素,因爲齊玄素是除了張月鹿和靈泉子之外唯一全程參與之人,在張月鹿昏過去之後,更是由齊玄素完成了最後一擊。
第二部分是關于古仙的彙報,這部分由靈泉子負責,因爲是靈泉子親自拓印了刺木特堡中的古仙痕迹,涉及此事之人越少越好,也就一事不煩二主。
第三部分就是請功,由張月鹿這位副堂主親自負責。可以說,能否論功行賞,功勞會不會被上司貪了,隻在張月鹿的一念之間。不過在這方面,齊玄素還是很放心的,張月鹿無疑是個足夠稱職的好上司。
張月鹿對齊玄素和靈泉子道:“你們兩位也不必太過爲難,實在不行,可以先寫個大概,請孫主事幫忙潤色一二之後,再交給我。”
靈泉子和齊玄素都稍稍松了一口氣。
孫永楓也不覺得爲難,他算是天罡堂中有名的筆杆子,這種公文上的事情,可謂是小菜一碟。
張月鹿又道:“關于古仙的部分,一定要慎重。”
孫永楓臉色一緊,鄭重點頭。
張月鹿掀起車簾,隔着玻璃看了眼車外的景色。
此時鹿車已經來到太虛河上方足夠八馬并行的太虛橋,不遠處便是玉京城門,這裏駐守着身披甲胄的靈官,核查箓牒。
張月鹿放下車簾,開始閉目養神。
這些鹿車都有天罡堂的标識,所以守門靈官直接放行,車隊穿過城門洞,沿着上清大街朝玄都行去。
來到玄都的城門前,車内四人沒有下車,隻是打開車門,遞出箓牒。
守門靈官的态度要比平時好了許多,隻是簡單查驗了箓牒,便直接放行。
車夫趕動鹿車,一直來到天罡堂的大門外,大門左右同樣站着身着玄甲的靈官。
靈官算是神道一途,之所以不在道士的行列,是因爲靈官不算是修煉體系。
靈官的境界修爲與“靈官”身份息息相關。
衆所周知,神道一途需要數量龐大的香火願力,這也是古仙與道門的根本矛盾所在。毫無疑問,道門的道觀遍布天下,擁有數量極爲龐大的香火願力,可是道門高層中,卻幾乎沒有神仙的存在,于是道門以這部分香火願力發展了靈官一脈。
成爲靈官之後,不必修煉,會根據自己對應的品級得到對應數量的香火願力,然後通過身上的特制甲胄化作神力,隻要身披甲胄,便等同是憑空有了一身境界修爲,抵得上旁人幾十年的苦修。
這正是靈官們全部披甲的原因。
不過靈官也不是全無門檻,對于心志心性的要求極高。
香火願力在被轉化爲神力之前,其實是駁雜不純的,裏面摻雜了大量的人欲,比如向太上道祖求官、求财、求保佑等等,進入體内之後,就好似各種雜音,擾亂心志,如果不能抵擋,迷失其中,便功虧一篑。
道門可以用各種手段強化體魄,卻很難直接強化人的心性,隻能看天分,想要成爲高品靈官,必須是心性堅韌之人,而且還要是資質一般之人。若是資質卓絕,又心性堅韌,多半會選擇成爲道士,而不是低人一等的靈官。
再有就是,高品靈官的甲胄也制作不易,花費極大,縱然比不得強行造就一位谪仙人,也比培養普通道士要昂貴許多。
正因如此,道門的高品靈官并不算多。
壞處是這份境界修爲畢竟不是自己的,如果被道門剝奪了靈官的身份,一身神力也随之消失不見。或是被道門降級,境界修爲也會随之下降。
在這種情況下,靈官隻能緊緊依附道門,完全聽從道門的命令行事。
這就導緻靈官在地位上天然低于道士,畢竟道士的一身修爲都是自己辛苦修煉得來,就算有朝一日離開道門,也仍舊是自己的。故而在同品級的情況下,道士可以節制靈官,哪怕是一品靈官,也隻相當于二品太乙道士,而且低于參知真人。
道門培養靈官的用意其實很明顯,比如守門、守城、護衛這些差事,高品道士不願去做,或者沒時間去做,低品道士又能力不夠,容易出現纰漏。隻有靈官是最合适的人選,既不必修煉,有着充足的時間,又有足夠的境界修爲,還不能違抗道門的命令。
道門的半數靈官都在天罡堂麾下,這次西域戰事,天罡堂的援軍也是以靈官爲主。
齊玄素第一個下來馬車,拉着車門,等待張月鹿下車。
張月鹿下來馬車後,道謝一聲,吩咐道:“你們先去搖光軒,我去見掌堂真人。”
齊玄素合上車門,點頭應下。
幾人進了守衛森嚴的天罡堂,張月鹿徑直去往正堂,其餘人則是往搖光軒行去。
齊玄素與兩位主事并肩而行。
孫永楓笑道:“齊老弟這次立下大功,一個六品道士多半是穩了。”
“多承孫主事吉言,玄素先行謝過。”齊玄素姿态很低。
靈泉子淡笑道:“天淵不必過謙,這是必然之事。我們且不說那些虛的,隻說實的,六品道士的例銀可要比七品道士高出不少,老孫,你管着這一塊,大概是多少來着?”
孫永楓接過話頭:“六品道士的基本例銀是每月三十圓太平錢。天罡堂有特殊補貼,大約是每月二十圓太平錢。齊兄弟還不到三十歲,升了六品道士之後就是預備祭酒,每月又有十圓太平錢的補貼。若是有像這次的外務,還會視情況額外追加一筆補貼。一年下來大概是八百太平錢左右。”
齊玄素咋舌道:“八百太平錢可不是個小數目,放在一些小地方,足以購房置地,可以算是富家翁了。”
“哪裏需要去其他地方購房置地。”孫永楓笑道,“過段日子,度支堂就會下發一筆安家費,供你們在玉京安家落戶,具體數額是在道士品級的基礎上按照職務進行補貼,齊老弟大概是一千太平錢左右,如果已經有了住處,那麽這筆安家費便算是白得。”
靈泉子補充道:“這也就是天罡堂,地方道府和部分冷清堂口可沒有這樣的待遇,一年也就五百太平錢不到,塞牙縫都不夠。”
孫永楓深有感觸道:“内丹修的是自身,可想要快速提升修爲,也少不得各種外丹的輔助,銀錢總是流水一般花了出去,這點例銀也着實是捉襟見肘。若是與人争鬥,各種符箓的損耗,飛劍法器的損傷,也都是錢。”
“符箓法器的損耗不是可以報銷嗎?”齊玄素略微詫異道。
靈泉子笑了一聲:“想要報銷,必須給予足夠正當的理由,比如我們這次剿滅妖人,便是正當理由。可誰還沒幾個仇家?亦或是其他突發狀況,這種便不能報銷。”
孫永楓道:“還有吃穿用度、雇傭仆役、交際應酬,總要維持個體面,不能讓同僚們笑話,花錢的地方實在數不勝數。”
靈泉子嘿然道:“像我這種出家之人也就罷了,若是要結成道侶,那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