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煞氣或陰氣集中的地方呆久了,人容易受其影響,輕則靈台蒙垢,産生種種幻覺,重則丢魂落魄,變爲瘋子,甚至身體也會被逐漸腐蝕,陽氣漸衰,折損壽元。
“分陰戟”顧名思義,其作用便是分流這些陰氣或煞氣,好似洩洪之舉。
方士們得到命令之後,從馬鞍袋中取出專門放置礞石粉末的口袋,然後拿着口袋來到山口,以礞石粉末畫了一道足有近百丈之長、十丈寬的特大“分陰戟”,是尋常“分陰戟”的近百倍之大,也隻有如此規模的“分陰戟”才能分流一座山中的陰氣。
至于派遣武夫堵塞地氣,也是爲了“分陰戟”服務。如果不阻絕地氣,使其成爲死水,而是任由流轉不停,不斷有“活水”注入,那就成了萬象道宮中的經典題目,一個水池同時注水和放水,多久能把水池灌滿或者放幹?
武夫們氣力極大,體力充沛,十人可抵得上百餘民夫,又有火藥協助,很快便按照靈泉子的指示,将幾處關鍵節點堵塞破壞,形成關門打狗之勢。
占據制高點的煉氣士以符箓發出信号。
守在山口的靈泉子振袖伸手,骈起食中二指,淩空虛畫,一道淡紅細線自他指尖噴薄而出,如筆下墨迹,随着指尖上下轉折,轉眼便是一道類似于長戟的圖案書就,就這麽懸浮空中,遍灑清輝,靈光四溢。
然後他再一揮手,以二指并作劍指,朝着這長戟圖案遙遙一指,說了個“去”字。
尋常方士還要以礞石的粉末繪制,隻是靈泉子修爲更高,已能可以不用礞石粉末等外在之物,随手于虛空起符,也能畫出“分陰戟”。
一瞬間,靈泉子的“分陰戟”與地面上的巨大“分陰戟”合而爲一,好似畫龍點睛。
“分陰戟”名爲戟,實則更像一個簡單的箭頭,在這一瞬間,竟是亮起淡淡的熒光。緊接着平地起風,此風不是桃李春風,不是炙熱夏風,不是蕭瑟秋風,不是凜冽朔風,而是陰風,風中傳來陣陣怒号,似哭似笑,沿着“分陰戟”箭頭所指的方向,一股腦地向山外湧去,好似一條肉眼無法看到的河流。
如此持續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山中陰氣洩盡,原本仿佛籠罩了一層薄霧的黑夜山随之一清,好似撥雲見日。
亞瑟見到天罡堂道士們有條不紊地“淨化”了此地,不由用半生不熟的中原官話對身旁的齊玄素說道:“齊,你們,很好。”
齊玄素其實也是第一次見,不過嘴上卻道:“我們就是幹這個的,能不好嗎。”
正說話的時候,站在一棵大樹上的張月鹿飄了下來,吩咐道:“靈泉主事、齊執事,還有亞瑟首主教,你們随我進山,其餘人聽從周執事的指揮,不要放走一個。”
衆人齊齊領命,被張月鹿點到名字之人跟随在張月鹿身後,往山上走去。
上官頓聽到沒有自己的名字,趕忙湊到了周柏身邊,在這幾天時間裏,上官頓已經跟幾位執事混了個臉熟。
在入山的幾人中,齊玄素毫無疑問是修爲最弱,卻也是昆侖階段中的佼佼者,幾人行走在崎岖山路上如履平地,很快便來到刺木特堡的大門前。
誠如艾麗所言,這的确是一座廢棄的古堡,部分城牆已經坍塌,所有的木質結構也都被毀去,隻剩下基本的磚石結構,不過城堡的大門還保存完好,緊緊閉合。
張月鹿伸手按在足有兩丈之高的巨大城門上,隻聽一陣“沙沙沙沙”的聲響,有如春蠶食桑葉,兩扇巨門化作片片細沙,随風而去,竟無一物留下。
這正是張月鹿一招擊敗許寇所用的“六虛劫”,乃是煉氣士的頂尖神通,門檻極高,就是經過簡化之後,尋常煉氣士也要到天人才能修煉,可谪仙人在顯化嬰兒的境界便能駕馭。
這便是谪仙人不講道理的地方,要不道門也不會心心念念地複制谪仙人,不惜折騰出一個四不像的散人。
亞瑟擁有一件須彌物,他們管這個叫“空間袋”,總之是相差不多的東西,隻見亞瑟從中取出一柄雙手巨劍,當先進入城堡之中。
靈泉子緊随其後,同時取出兩道符箓,使其自行懸于身周,圍繞他本人緩緩轉動。
張月鹿取出自己“神龍手铳”以及一袋定裝彈丸,遞到齊玄素的面前:“我用不着這東西,你拿着防身。”
齊玄素接過“神龍手铳”,将彈丸裝入随身挎包之中,破天荒地沒有道謝,隻是說道:“我記下了。”
張月鹿這才走入城堡之中。
齊玄素将“神龍手铳”和“青鳥手铳”一左一右挂好,又緊了緊自己的短劍,這才最後一個進入城堡。
城堡内的光線十分昏暗,進門的大廳内豎直排列的是十二根圓柱,不過已經半數坍塌,使得此地搖搖欲墜。
靈泉子一揮手,衆多壁燈又重新亮起。
亞瑟十分老練且迅速地将整個城堡大廳探索了一遍,發現了一些人類骸骨,有些已經上了年頭,有些卻是新死不久,這無疑從側面印證了艾麗的推測。
張月鹿進來之後,目光立即落在一面破破爛爛的挂毯上,上面繪着一個古怪的符号。
這是西域流行的裝飾,又稱壁毯,以羊毛編織,中原那邊則更喜歡使用屏風。
齊玄素随着張月鹿的目光望去,不由問道:“這是什麽?”
張月鹿說道:“那是……古仙們的印記。”
迄今爲止,道門與古仙們的戰争已經持續了二百餘年,道門曾經有機會徹底結束這場戰争,卻因爲佛門的插手而功敗垂成,這直接導緻了道門與佛門在西域的一系列戰事,直到玄聖與佛主的正面交鋒,才算告一段落。
這也導緻了所謂的“後三教時代”。
所謂“前三教時代”是指儒門主導天下的時代,那時候道門和佛門聯手共同抗衡儒門,并最終擊敗儒門。道門取代儒門成爲天下正統之後,使儒門、佛門成爲自己的附庸。在過去,是以儒門爲主導,推動三教合一。如今則是以道門爲主導,繼續推動三教合一。
在某個階段,道門已經成爲事實上的三教領袖,儒門的理學、心學、氣學三位大祭酒們選擇向玄聖效忠,等同于道門的副掌教大真人。
“後三教時代”則變爲佛門挑戰道門的主導地位,道門聯手儒門打壓佛門,最終佛門迫于壓力,不得不與道門休戰,并承認道門的三教領袖地位。
不過佛門在許多事情上仍舊與道門意見相左,摩擦不斷。尤其是古仙一事,佛門在明面上支持道門消滅隐秘結社,卻在暗中支持古仙牽制道門。
古仙們則是以秘密結社的方式發展信徒,使得道門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精力來清除各種隐秘結社。
齊玄素問道:“這裏有古仙的痕迹,說明此地本就是一處隐秘結社的據點,也就是說,那些罪民之所以搜集生魂,是因爲他們想要以此來取悅古仙,然後獲得古仙的幫助?”
“可以這麽理解。”張月鹿點頭道。
齊玄素終于忍不住問道:“古仙究竟是什麽人?”
張月鹿猶豫了一下,說道:“在道門的語境中,‘古仙’并非是褒義的,而是類似于‘邪神’、‘魔頭’之流,是道門必須鏟除的強大存在。之所以稱呼爲‘仙’,是因爲他們所用手段并非邪術……甚至有些存在本就是道門祖師。”
齊玄素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道門祖師!?”
張月鹿繼續說道:“有一句話,叫作‘正人用邪法,邪法也是正;邪人用正法,正法也是邪。’道門并不完全認同這句話,可又不得不承認,古仙們就是‘邪人用正法’的存在。”
齊玄素又問道:“古仙爲什麽叛出道門?”
張月鹿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飛劍的威力要勝過火铳,許多厲害法術的威力也遠勝火炮,可道門和朝廷爲什麽還要大力發展火器?全真道的機關派爲何能與符箓派分庭抗禮?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齊玄素一怔。
張月鹿顯然知道許多普通道士無法觸及的道門密辛,輕聲道:“如果有朝一日,世上的法術神通全部消失不見,那麽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齊玄素皺起眉頭:“這與古仙有什麽關系?”
張月鹿歎了口氣,說道:“當然有關系,隻是道門有規定,這不是你現在可以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不能直接告訴你,等你成爲三品幽逸道士,或者成爲副府主、副堂主,自然會明白。”
齊玄素這才明白,張月鹿之所以知道此中密辛,不是因爲四品祭酒道士的身份,而是因爲副堂主的身份,那麽靈泉子、孫永楓等人也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