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南軒是不好與七娘相提并論的,七娘到底是姚家出身,被道門世家們視作自己人,與一衆道門高層都是舊相識,哪怕是慈航真人也要賣七娘三分面子。
可就算是七娘,也不好親自操作,最後還是把齊玄素介紹給了東華真人,齊玄素這才開始平步青雲。
修家父女的困境也是如此,修月懿看不上家裏那一套,想要在道門發展。從個人前途發展的角度來說,肯定是道門更好。不過修南軒深知自己無力支持女兒在道門更進一步,道門的前途再好,前景再廣闊,那也不是自家的,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所以強烈要求女兒繼承家業。
雙方各有各的道理,所以相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
現在齊玄素解決了這個難題。
一些滅頂風波,在大人物那裏,呵氣就散。
一些可能需要幾代人才能跨過去的門檻,也許就是大人物一句話的事情。
齊玄素也是好起來了,能用一句話解決問題了。
不過不能說齊玄素解決起來很簡單,這個人情就不重了,沒有這樣的道理。
而且一位掌堂真人的人情也着實不算輕了,如果百裏振業日後有求于齊玄素,那麽齊玄素是要還人情的。
當然,如果齊玄素能夠成爲大掌教,那麽這個人情就是從龍之功的一部分了。
接下來就看修月懿懂不懂人情世故了。
其實在道門這些年,修月懿還是學了些人情世故,畢竟人越多的地方關系就越複雜,也就越講究人情世故,不學不行,不會不行。
哪怕是張月鹿,她也不是不懂,而是很多時候不屑于這麽幹。可張月鹿是什麽人?自身優秀,師父是慈航真人,爺爺是天師,她的确有資格矜持,也有資格出淤泥而不染,别人自然不能怎麽樣,隻能順着她,頂天在背後說一句張月鹿太霸道。
如果沒有道門三秀這樣的條件,那麽該低頭時要低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于是修月懿向程立雪提出想要當面感謝齊真人——天機堂也不着急讓她立刻工作,還是給了整整一個月的假期,讓她處理各種雜事,包括搬家等事宜,足夠她去大雪山行宮走一趟了。
程立雪已經知道齊玄素的意思,不過還是裝模作樣請示了一下,然後告訴修月懿:“掌宮真人同意了,正好掌宮真人就在大雪山行宮,若是再過幾天,掌宮真人就要返回湖前縣了。”
程立雪不是道府體系的,而是道宮體系的,所以一直稱呼齊玄素爲掌宮真人,這裏面還有一層意思,大家都是萬象道宮出身,隻有萬象道宮出身的人才會這麽叫,有顯示親近之意,表明是齊玄素的心腹。
當然不可能讓齊玄素跑到玉京來見修月懿,而是修月懿去見齊玄素。
修月懿還是很明白這個道理的,小殷這種倒反天罡的終究是少數。
說到小殷這家夥,最近趁着齊玄素沒空管她,又在大雪山行宮招搖過市,把墨鏡換成了透明鏡片的花鏡,一派老學究的模樣,老氣橫秋,已然從“沙場宿将”升格爲“大兵法家”,參加各種議事,沒事背誦幾句“西域地方大規模征戰五十餘次,是非曲直,難以論說,但史家無不注意到……”又或是“勿以軍重而輕敵,勿以獨見而違衆,勿以辯說爲必然。”
這還真不能說小殷壞了規矩,也不能說小殷是仗了齊玄素的勢,她可是正兒八經的二品太乙道士,金阙認證,而且是挂名的掌府大真人秘書,她要參會旁聽,也是合情合理,人家還能攔她嗎?
至于她說的那些胡話,大家也都是當一樂,誰也不會當真。
畢竟孩子嘛,總是能夠得到寬容和優待。
當修月懿乘坐飛舟抵達大雪山行宮,齊玄素也讓胡教沖把修南軒給請了過來。
不過齊玄素沒有急着讓父女二人直接見面,而是打算先做個鋪墊,于是他先見了修月懿。
這是修月懿第一次見到齊玄素,沒想到這位最年輕的掌府真人竟然這麽年輕,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
不過修月懿也承認,這位比自己還要年輕的掌府真人威嚴深重。所謂的威嚴,其實是個比較玄學的概念,一是取決于自身的氣質,二是取決于别人的态度,從衆心理。
齊玄素本身修爲夠高,經曆的事情也多,自然是有那麽一股威嚴的,更關鍵的是陸玉珏、胡教沖、程立雪等人都對齊玄素畢恭畢敬,修月懿受到無形的感染,也變得誠惶誠恐起來。
齊玄素示意修月懿不要緊張,然後直入主題:“你也不要謝我,還是要謝你的父親,我這次是有求于令尊,所以才幫你說話。”
修月懿明顯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内幕,也帶着幾分不信,畢竟知父莫若女,自己的父親自己知道,這不像他能辦出來的事情。
程立雪恰到好處地說道:“其實修老先生的确有些頑固,是掌宮真人親自出面說服教育,修老先生也不得不從,小修,你還是要好好感謝掌宮真人。”
修月懿順着程立雪的話再次向齊玄素表達感謝。
齊玄素總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味,怎麽搞得好像他在暗示修月懿出賣身體報答一樣,程立雪這家夥亂彈琴嘛!
齊玄素打斷了修月懿的感謝:“沒有這個必要,都是萬象道宮出身,既是同窗,又是道友,關鍵還是你的能力足夠,天機堂那邊才能安排,如果你不是這塊料,我也愛莫能助。”
齊玄素接着說道:“我當初跟修老先生誇下海口,說能讓你回心轉意,認他這個父親,修道友,你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退讓一步,與修老先生見上一面,和好如初?”
修月懿遲疑了片刻,說道:“我聽掌宮真人的。”
看得出來,修月懿懂一點人情世故,但是懂得不多,沒有借着這個機會向齊玄素獻媚,如果換成個會說話的,大概就是感激齊真人百忙之中還要關心他們父女雲雲了,而不是這麽幹巴巴一句話。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搞技術的人還是比較耿直,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齊玄素也喜歡這種直人,真要被一幫趨炎附勢之徒圍着,也不是什麽好事。
齊玄素見修月懿答應下來,便讓人把修南軒請過來。
于是闊别多日的父女終于在這大雪山行宮見面了,修南軒算是見識了齊玄素的權勢,一句話便把女兒修月懿安排進了天機堂總堂,還是主事起步,就算修月懿已經是四品祭酒道士,因此省去了很多麻煩,這也絕對不簡單。
齊玄素讓父女二人單獨見面,并沒有摻和。
說起來,他這次有公權私用的嫌疑,可是他也沒辦法,許多問題就在眼前,時不我待,尤其是趙教吾死得不明不白,更是讓他感受到一股壓迫感,好像身後有一道陰影大潮正在迅速蔓延過來,必須要加快腳步,越早跻身仙人越好。
可修南軒不肯用太平錢解決問題,七娘拿他也沒辦法,要麽動手硬搶,要麽解決修南軒的問題,最終齊玄素還是決定解決修南軒的問題,好歹修月懿真是個人才,不是濫竽充數的。
等到修南軒結束與女兒的談話,态度明顯轉變許多,朝着齊玄素拱手道:“齊真人,多餘的話老朽就不說了,老朽會踐行諾言。”
說罷,修南軒取出兩個盒子,遞到齊玄素的面前。
齊玄素接過兩個盒子,分别打開看了,一個盒子中正是他急需的“玄玉”,而且是大号“玄玉”,成色很足,不遜色姚家給的“玄玉”。另一個盒子中是一些“意思”,不是個小數目,很符合掌府真人的身份。
齊玄素隻收下了盛放“玄玉”的盒子,把另外一個盒子推了回去,甚至還附加了一張一萬太平錢的官票,卻什麽也沒說。
修南軒的臉色一變:“齊真人瞧不起老朽嗎?”
齊玄素道:“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規矩就是規矩,提拔一個人,還在規矩之内,不僅是我,道門上下都是這麽幹的。可如果收了錢再提拔,那就是賣官鬻爵了,這就是壞了規矩。至于這塊‘玄玉’,算我買的,差價就算是人情往來。”
前面提到過,道門還真有規定,不同品級道士正常禮尚往來有不同額度。品級越高,額度越大,如果非要将其看作是一種默許的特殊收入,那也不是不行。
皇甫極就借着這個規矩給齊玄素送了很多土特産,齊玄素光明正大地帶回來,也沒人說什麽。
齊玄素那時候的額度是兩萬太平錢,如今升了參知真人,而且是掌府真人,額度自然也跟着升,已經到了五萬太平錢之巨,有人将其稱之爲“獻金”。
“玄玉”這種東西,沒有明确價格,關鍵是别人拿着沒用,李家倒是有用,可是李家不缺“玄玉”,所以“玄玉”珍貴歸珍貴,卻無論如何都賣不上五萬太平錢的高價,齊玄素把“玄玉”算入人情往來,也沒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