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就是他方才所說的,結束邊境達尊地區的所謂沖突,而且要以一個相對完美的姿态結束,本質上也是爲了東華真人助選。如果結束得不好看,那麽就有被翻舊賬的可能,甚至一路追溯到由東華真人親自領導的西域戰事上面,将此次沖突視作是西域戰事的延續,得出西域戰事未盡全功乃至失敗的結論,會讓東華真人十分被動。
東華真人力排衆議把齊玄素放到西域道府掌府真人的位置上,就是這個原因,相信齊玄素的能力,能夠确保西域的穩定。
齊玄素也果然沒讓東華真人失望,擊殺蕭和尚,爲陳争先報仇,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接下來重創蕭菩薩,隻要再順利結束沖突,就是化被動爲主動。
現在隻剩下最後一步,隻要按部就班就是了。
第二件事就是他現在正在做的,促成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的好事。
暫且抛開天師和地師的歸屬問題不談,隻是從大選的角度來考慮,雖然慈航真人在三位儲君中排名最末,但并不意味着她沒有支持者,如果兩人結成道侶,那麽就能讓兩人的票數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
不過這件事的尺度不好把握,催得狠了,會讓慈航真人覺得齊玄素在逼迫她主動退選,慈航真人可不是七娘,七娘隻是嘴上不饒人,實則很包容齊玄素,慈航真人很好說話,可到底隔了一層,容易遭到厭惡,萬一激起了慈航真人的逆反心理,那就弄巧成拙了。
可要是不提,慈航真人也好,東華真人也罷,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講究一個矜持,誰也不會開這個口,更不會主動,必須有個中間人。
不少道門老人都想做這個中間人,不過效果都不太理想。一句話概括:有這個面子的,與兩人的情分差點意思。情分足夠的,面子上又不太夠。
齊玄素就不一樣了,情分不必說,他是慈航真人的女婿,又是東華真人的弟子,沒有比這更近的關系了。
至于面子,以前的齊玄素可能差點意思,可如今的齊玄素已經今非昔比,當年大齊朝廷的州分上、中、下三等,同爲一州主官,上州的品級比下州更高。道門也有點這個意思,不同道府的掌府真人分量不能一概而論,齊玄素做了西域道府的掌府真人,屬于排名前列,已經是九堂的候補人選,說齊玄素羽翼漸豐一點也不爲過。
就算是三師,也不能再把齊玄素視作“孩子”。在孩子長大成人後,哪怕是父母,也不能再獨斷專行,不得不征求孩子的意見。
而且不同于老輩人們的倚老賣老,總不能讓老人家們低頭說一個“求”字,多少有點硬按頭的意思,齊玄素作爲小輩人,主要是伏低做小,沒有這方面的包袱。
所以齊玄素決定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一邊徐徐推進。
既然慈航真人自己主動點明了“陪跑”和“異姓天師”的問題,那麽很多話就很好說了。
此時簽押房中隻有齊玄素和慈航真人兩人,就連錢婉都退了出去。
慈航真人繞過書案,開始在簽押房内來回踱步。
齊玄素将其視作一種信号,決定更進一步:“嶽母大人,這個問題不能不考慮了。我雖是張家的女婿,但也要說一句公道話,張家大宗就連青霄都容不下,把青霄送到了北辰堂,若非大宗實在後繼無人,又有天師的意思,否則斷無妥協的可能。說句誅心之論,青霄這個張家人尚且如此,嶽母大人可不姓張,不管平日裏的關系多麽親近,張家大宗都不會讓出天師之位。”
慈航真人停下腳步,看了齊玄素一眼,卻沒有反駁。
這無疑是鼓勵齊玄素繼續說下去。
齊玄素接着說道:“我的這位張伯父當然不如嶽母大人遠矣,可站在他背後的張家諸老卻是不可小觑,哪怕是天師,這些年也沒少受他們的掣肘,正如嶽母大人所說,張家諸老不支持嶽母大人,天師之位很難争取。”
齊玄素頓了一下,觀察着慈航真人的臉色,繼續說道:“若是競争大掌教失利,嶽母正值盛年,還有幾十年的大好時光,總不能浪費在平章大真人的位置上。不是說平章大真人不好,而是平章大真人局限性太大,既是委屈了嶽母大人,也是浪費了嶽母大人的才能。到最後,既是嶽母大人的損失,更是道門的損失。”
慈航真人終于開口道:“那依你的意思,應該如何?”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慈航真人要一個台階,齊玄素打算以唱高調的方式圖窮匕見:“恕玄素鬥膽直言,爲了能更好地服務道門,也是爲了道門和諧穩定的大局考慮,嶽母大人應該不計個人名聲得失,做好兩手準備,盡力争取大掌教夫人這個位置。大掌教夫人本就是女道士之首,如今嶽母大人也的确是女道士之首,這個位置,除了嶽母大人,再沒有更合适的人選,許多人都在看着嶽母大人呐。”
話說到這個份上,慈航真人不能再裝糊塗了:“我也想了很久,也想過争取這個位置,無奈有許多顧慮,始終不能向前一步。如果我真邁出了這一步,那麽千秋萬代之後,又會如何評價我呢?”
齊玄素沉聲道:“當年大齊太宗皇帝殺兄囚父,可仍舊是流芳百世的賢君聖主。無獨有偶,大魏太宗皇帝起兵靖難,以下犯上,同樣是聖君雄主。可見擔負天下重擔之人,功罪非常人所能論之。”
慈航真人沉默了許久,終是輕輕歎息一聲:“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
這話卻是有點模棱兩可,不過齊玄素還是聽出了此中意思,說道:“玄素告退。”
慈航真人揮了揮手:“在你離開玉京之前,給我一個答複。”
齊玄素心中大定,聲音頓時拔高幾分:“是。”
從天罡堂離開後,齊玄素直奔紫微堂。
媒人不好當啊。
如果說齊玄素去天罡堂是走丈母娘家,那麽齊玄素去紫微堂就是回自己家了,一路暢通無阻,直到東華真人的簽押房外,才需要通報。
宮教均通報之後,齊玄素走進了東華真人的簽押房。
東華真人正在處理公文,頭也不擡地問道:“天淵,你的事情辦完了?”
“是。”齊玄素應了一聲,然後故作欲言又止之态。
東華真人擡起頭來,看了齊玄素一眼,心領神會,示意宮教均出去。
宮教鈞離開後,齊玄素走到東華真人的書案旁,開始幫東華真人磨墨:“師父,我剛從慈航真人那裏回來。”
東華真人批字的動作頓了一下,仍舊沒有擡頭:“慈航真人那邊有什麽事情嗎?”
“這倒沒有。”齊玄素緩緩說道,“隻是我有些感觸,忽然生出個想法。”
“什麽想法?”東華真人問道。
齊玄素緩緩說道:“師父要競争大掌教,還少了個搭檔。”
東華真人放下手中的朱筆,望向齊玄素,沒有說話。
齊玄素将其視作默許,繼續說道:“大掌教夫人的位置已經空懸許久了,甚至比大掌教之位空懸的時間還長,我聽說女道士們都很不滿,說道門高層不講平等,缺少足夠數量的女道士。”
東華真人哪裏還聽不明白,直接問道:“那你是什麽意思?”
齊玄素心中不由腹诽:“莫不是你們兩位提前商量好了,怎麽都是這個口吻?”
不過齊玄素面上不顯,直言道:“師父該找一位道侶了。”
東華真人不置可否:“我都這個年紀了,合适嗎?”
齊玄素早就做好了功課,趕忙說道:“沒什麽不合适的,所謂道侶與世俗夫妻的概念畢竟不一樣,結緣随緣,不受世俗間宗法牽絆,也未必要在一起成家生活。有的道統戒律禁止男女之事,那麽道侶之間連男女之事都沒有,就是修行互證。具體是怎麽回事,還要看所受何戒,所行何願。”
關于這一點,還真不是齊玄素胡謅的,嚴格來說,正一道和太平道都是允許成家的,在這兩道,道侶和夫妻基本沒有區别。齊玄素雖然是全真道,但最早是正一道弟子,他也是能成家的。嚴格來說,他和張月鹿既是夫妻,又是道侶。
全真道則是不能成家的,不過這個規矩逐漸廢弛,很多全真道弟子也成家了,後來明顯的區分就是名字。保留了姓氏的,就是可以成家的。如果棄本名而用道号的全真道弟子,與佛門弟子相差不多,都要恪守戒律,食素不婚。在這種不婚的情況下,道侶和夫妻就有了區别,道侶是道侶,夫妻是夫妻。
夫妻要結合,要成家,可是道侶就未必了。
齊玄素提出的建議就是兩人結成道侶而不成家,畢竟慈航真人是蘇家之主,東華真人是裴家之主,真要成家,兩大家族的牽扯實在太多,一時半刻之間也難以權衡,不如就結成純粹的道侶,連男女之事都省了。
嚴格來說,大掌教夫人既可以是大掌教的妻子,也可以是大掌教的道侶。
換而言之,除了名義上的道侶,兩人還是各回各家,互不幹涉。當然了,如果兩人有意,真要更進一步,那麽也沒人會說什麽,全看兩人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