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長歌所說,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已經在事實上變爲世襲制度,就算清微真人不提出這個方案,他也能保住太平道的基本盤,哪怕做不了大掌教,國師之位仍舊是囊中之物,再加上大玄朝廷的支持,就算是東華真人做了大掌教,也不存在把他随意下獄論罪的說法。
以齊玄素對清微真人的了解,清微真人的格局不會這麽小。
這個方案其實也是保下限。
道門的下限就是不内戰,維持表面的團結。
這當然不能解決問題,可最起碼也不會出新的問題,以拖待變。
就好像治病,用保守療法,還能拖延一些時日。若是用激進療法,當然有治愈的可能,可也有加速死亡的可能。該如何取舍,是個需要好好思量的難題。
真讓張月鹿上去改革,改成了固然是好,封張月鹿一個中興之祖。可要是改不成呢?是不是直接加速了道門由盛轉衰的腳步?
誰敢拍着胸脯保證張月鹿一定能成功?
萬一步子邁大了,直接讓道門散架,誰來負責?
道門的上限是完成内部改革,重獲新生,下限是避免内戰,保持現狀。
齊玄素也在想,如果是别人聽到這個方案,會有什麽反應。
首先是張月鹿,她肯定是極力反對的,無論是輪值大掌教,還是副掌教大真人世襲,都是她要極力避免的事情,張月鹿是個忠實的玄聖信徒,她甚至想要廢除三道,權歸九堂,甚至把九堂進一步拆分,變爲十八個堂,怎麽會同意什麽世襲副掌教大真人呢?
其次是七娘,她多半會同意,說不出具體理由,就是覺得她的性格有點唯恐天下不亂。
還有就是天師、地師、東華真人、慈航真人。
天師和地師可能會同意,因爲張月鹿和姚裴成爲大掌教的可能已經很小了,如果是輪值大掌教制度,那麽她們兩個反而有了行使大掌教職權的機會,當然幹得過。不過前提是地師解決齊玄素的問題。
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肯定不同意,他們既不姓張,又不姓李,更不姓姚,憑什麽放着大掌教不做?讓他們兩人做副掌教大真人,那就不是世襲了。
而且七代大掌教大選在即,就算想要搞,也來不及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方案隻能從八代大掌教實行,所以必須由李長歌提出來,先來齊玄素這邊吹吹風。其實真到了那一步,做決斷的還是齊玄素和李長歌,道門是老人的,也是年輕人的,終究還是年輕人的,老人們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至于齊玄素怎麽想的,當然很重要,從個人利益出發,他似乎應該贊同這個提議,從道門利益出發,他應該反對這個提議。
不過就算是從個人利益出發,這裏面也有存在一些問題。
這會不會是李家以退爲進的策略?
眼看着正一道和全真道聯手,太平道無法正面力敵,那就退上一步,沒了太平道這個強敵,正一道和全真道的聯盟自然無以爲繼,這裏面的勝負手就是支持齊玄素上位與姚家開戰,從内部瓦解分化全真道,促成全真道内戰,然後再卷土重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接下來的時間,齊玄素和李長歌就真是喝酒了。
一壺酒喝完,齊玄素起身告辭,李長歌沒有過多挽留,隻是起身相送。
兩人談話的時候,持盈公主并不在這裏,事實上是一次隻有兩人的密談,不過當齊玄素要離開的時候,持盈公主又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了,與李長歌一起相送齊玄素。
這裏畢竟不是帝京宮廷,宅子裏的人少,在禮數規矩上玩不出太多花樣,就是兩人一直把齊玄素送到門口。
齊玄素獨自回家。
他這邊還不如李長歌呢,張月鹿和小殷都不在,就隻有他一個。
齊玄素左思右想之後,用經箓聯系了張月鹿。
接通之後,張月鹿似乎正在開會議事。
齊玄素自然不能開門見山了,而是說道:“這麽晚了還不睡?”
“還不是要完成你安排布置的任務。”張月鹿難得開了一句玩笑。
齊玄素故意頓了一下。
張月鹿心領神會,起身向外走去,同時示意其他人稍等。
齊玄素等了一會兒,确定張月鹿那邊沒有問題之後,緩緩說道:“我剛剛從李長歌那邊回來,你知道李長歌跟我談了什麽嗎?事關道門國本的大事……好,我不賣關子,李長歌向我提出一個想法,簡單來說是三家輪流坐莊……”
說到這裏,張月鹿那邊說了一句什麽,齊玄素說道:“就是你想的那樣,正式确立太平李、正一張、全真姚三家在三道的世襲地位,同時把輪值大真人正常化、正式化,變爲輪值大掌教,你這位未來天師也是受益人,對了,還說要支持我入主姚家。”
這次張月鹿說了很多,齊玄素很有耐心地聽張月鹿說完,然後才說道:“你先不要激動,這裏面肯定有蹊跷,就算真是按照這個計劃實行了,你和我加起來占據三分之二,太平道還是占據劣勢,他們會甘心嗎……你說得沒錯,我搞了李家那麽多人,李天清、李天瀾、李天貞、李命煌,堂堂李家能咽得下這口氣?”
張月鹿那邊平靜下來。
齊玄素以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我現在擔心的還是地師那邊,現在内外形勢都推着我不得不走到地師的對立面上,隻要李家稍微放出風去,恐怕姚家就要坐不住,到那時候……對,裴神符這個人絕對是個禍患,她肯定會上蹿下跳,挑動姚家諸老,甚至挑動東華真人……也不奇怪,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做兄長的總是對妹妹寬容,看天師就知道,終究沒有對張無恨沒有痛下殺手嘛……好,那就先這樣。”
結束通話,齊玄素的雙眼中透出沉郁的光來。
他和姚家有矛盾,李家不會不知道,李家許諾支持他對抗姚家,這是一石二鳥之計,無論成敗,李家都不吃虧。在姚家看來,地師鎮得住他,其他姚家人之人就未必了,如果姚家想要對他做點什麽,肯定要趁着地師還在人間的時候趁早動手,否則等到他大勢已成,那就難說了。
如此一來,情況就變得複雜了。
齊玄素所料不錯,裴神符此時正在跟東華真人通話。
東華真人平靜地聽着。
裴神符的聲音顯得有些尖銳,不過一反常态,沒有平日的強勢,收斂許多:“大兄,齊玄素靠不住,我的情報絕對無誤,清微真人正在拉攏齊玄素……大哥,你太厚道了,他齊玄素就是一個投機之人,他沒有自己的主張,他隻想往上爬,可他又害怕李家掀桌子,不敢跟李家撕破臉,一直跟李清微、李長歌、李朱玉、李青奴等人勾勾搭搭,眉來眼去,還讓他的那個義女跟秦衡華做朋友,真當别人看不見嗎?現在隻要李家那邊稍微拉攏他,許以地師之位,他就開始動搖。”
東華真人沉默了片刻,說道:“你就沒跟李家勾勾搭搭?那麽李天清是怎麽回事?”
裴神符沉默了片刻,強自說道:“這能一樣嗎?”
東華真人接着說道:“說投機,誰又比誰強?當初三大家族跟随玄聖起事,爲了什麽?名義上是一念救蒼生,根子上是爲了各自家族在地方上的勢力。既然儒門不肯放權,那就推翻儒門,自己當家做主,做了天下之主。如果這些人真跟玄聖一條心,爲了天下蒼生,那麽廢除三道就不會那麽難。”
裴神符不得不轉移了話題:“大兄,我始終不明白,素衣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親外甥女,你爲什麽看不上她,她哪裏比齊玄素差?就因爲那個所謂的‘長生石之心’?等到幾十年後,也沒什麽區别。”
東華真人道:“我從沒有看不上素衣,我還是讓她做了紫微堂的首席副堂主。至于重視齊天淵,這從來就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這是天師、慈航真人、姜大真人、蘭大真人、齊大真人、石大真人的一緻意見,就算是太平道的清微真人、張大真人,也對天淵評價很高,他們不認可素衣,我也沒有辦法。”
裴神符道:“你說的這些人,除了蘭大真人,又有幾個是全真道自家人?爲什麽不問自家人的意見?你問過地師的意見嗎?”
東華真人道:“第一,因爲是全真道和正一道聯盟,要講團結,讓朋友越多越好,所以要考慮其他人的意見。第二,地師有兩個使者,一個是周夢遙,一個是七娘,齊玄素是七娘的義子,又是周夢遙的弟子,他這一路走來,都是七娘在鋪路搭橋,也是七娘把他引薦給我,我才把他從正一道讨要過來,歸入全真道,可以說他是被地師一手提拔起來的,你說地師是什麽意見?難道七娘不能代表地師嗎?”
裴神符哼了一聲:“也許以前可以,現在卻是難說。”
東華真人不耐煩再跟裴神符啰嗦:“如果沒有别的事情,那就這樣吧,我累了。”
裴神符還想要說什麽,東華真人已經結束了通話,向後靠在椅背上,雙眼放虛,不知在想些什麽。
宮教鈞來到東華真人身邊,輕聲道:“真人,太微真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