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正一道之人,從天師到慈航真人,主打一個慈祥和藹,就像話本裏傳統的正道之人,胸懷寬廣,開明變通,經常爲話本主角提供各種幫助。
太平道之人則像正道裏的頑固派,冥頑不化,死闆暴躁,心是好的,總是執行歪了,專門給話本主角找麻煩,十分關心主角的生活作風問題,嚴防主角跟妖女、魔女之流勾勾搭搭。
全真道之人的形象就有點偏向話本裏的反派,大雜燴,奇形怪狀,各有各的特色,有特别神秘的,也有閑雲野鶴的,有專斷霸道的,也有性情随和的,甚至還能有幾個性情中人,跟主角亦敵亦友。
不知道這是一種傳承,還是一種刻闆印象。
不管怎麽說,小殷反正是得了“正道之人”的好處,小嘴好像抹了蜜一樣:“正一道天下第一,天師是道門的第一副掌教大真人。”
天師自然老懷甚慰:“第一副掌教大真人?我們三個平起平坐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是第一副掌教大真人。”
此事之後,慈航真人要返回玉京複命,齊玄素也不急着返回西域道府,一并去了玉京。
好巧不巧,李長歌也回京述職了。
新大陸那邊也不是一番太平,還是有些波折,因爲廢除血祭的事情,新神王伊希切爾與北方死神阿普切的矛盾愈發激烈,雙方的信徒展開了大規模的厮殺。除此之外,南大陸和北大陸之間還是摩擦不斷,這也是連鎖反應,蒸汽福音認爲道門的注意力被佛門吸引,無力兼顧西道門,所以蒸汽福音在邊境展開了一系列的試探和挑釁舉動。
總之,李長歌這段時間并沒有閑着,最大的成果是重建了被破壞的北大陸諜報體系,他這次回京述職,也主要是這方面的事情。
按照道理來說,兩人本該沒什麽交集,就是兩條不相交的線,各有各的職責。佛門的問題還沒有上升到整個道門的高度,除了西域道府高度參與之外,其他道府并沒有深入參與,還是各行其是,甚至是歲月靜好。
西域的戰火燒不到新西京,格蘭德河的硝煙也吹不到大雪山。
不過齊玄素和李長歌是鄰居,這是一個巧合,甚至有點黑色幽默,偏偏小殷和秦衡華還是好朋友。
大多數情況下,齊玄素在家的時候李長歌不在,李長歌在家的時候齊玄素不在,你出去的早,我回來的晚,咱們不得拜的街坊。
這次算是趕上了,兩人都在家,回家的時候還碰了個照面。
于情于理,兩人都要寒暄幾句。畢竟兩人沒有事實上撕破臉,還曾多次共事,面子上總要過得去。
不過硬要說是誰開了頭,還是李長歌。
李長歌先向齊玄素走來,齊玄素也隻能主動迎了過去。
太上坊總是安靜,能在這裏購房置産之人,大多不住在這裏,齊玄素和李長歌就是例子。
所以太上坊的大街上隻有兩人并肩而行——小殷跟着慈航真人去了玄都過夜,正好在慈航真人的指點下正确服用朱果,所以這幾天都不回家。
兩人也沒帶秘書,畢竟這是回家的路,而不是上工的路。
太陽正在落山,光線在一寸一寸減弱。
天色黃昏,夕陽西斜,将兩人的身影拖得老長。
“天淵道兄這是剛回玉京?”
“是啊,剛下飛舟。永言道兄也是剛回來?”
“我和天淵道兄一樣,今天剛回玉京,不過先去了北辰堂,正要回家。”
“從新大陸到玉京,這段路可不短。”
“天淵道兄,你大婚的時候我未能親自到場祝賀觀禮,實在抱歉。”
“永言道兄言重了,你有公務在身,自當以公務爲重。”
“天淵道兄這次臨危受命,接手西域道府,又擊斃蕭和尚,爲陳真人報仇,實在讓人佩服,若是道門能多些像天淵道兄這樣的人,踏平佛門指日可待。”
“永言道兄過譽,永言道兄在新大陸那邊也做得很好,收拾了我留下的攤子。”
短暫的寒暄和互相吹捧之後,李長歌發出了邀請:“不知天淵道兄有沒有時間?可否去我府上小酌幾杯?”
這個邀請着實有些突兀,使得齊玄素一怔。兩人作爲競争對手有什麽好談的呢?不過李長歌身份非同尋常,齊玄素不好拒絕,這裏又是玉京,李長歌也不能怎麽樣,所以齊玄素在一怔之後,還是答應下來。
“上次持盈公主到訪,與青霄相談甚歡,正所謂禮尚往來,既然永言道兄開口相邀,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于是兩人去了李長歌的府邸。
道門嚴格控制道民的數量,不管身份多高,都不能奴仆成群,最起碼在玉京還是如此,至于位于地方道府的自己家裏,一般就管不到了。
所以李長歌的家和齊玄素的家差不多,大是夠大了,也足夠華麗,就是空蕩蕩的,缺少人氣,缺少煙火氣,也難怪持盈公主在這裏住着不自在,更喜歡去軒轅坊的老宅居住。
齊玄素和李長歌的情況還是有些不同,齊玄素喜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張月鹿,張月鹿不僅是齊玄素的道侶,還是齊玄素的盟友、軍師、幫手。李長歌則不喜歡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持盈公主,都是自己拿主意,持盈公主甚至不知道李長歌從新大陸回來了,所以并不在太上坊這邊,而是在軒轅坊那邊。
不過就算女主人不在,這裏還留守了一些老道民,都是服務了老李家一輩子的道民,絕對可靠,齊玄素就缺這種底蘊,所以用的都是張家人,也就是跟着張月鹿“陪嫁”過來的老張家道民。
這些老李家道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見過不少大人物,可還是覺得這位年輕客人有些陌生,不知是何方神聖,竟然讓自家主人如此鄭重其事,看此人的打扮,雖然是一身常服,簪子束發,沒戴蓮花冠,但許多細節都是真人才有的,來頭不小。
當自家主人道了一聲“天淵道兄”後,道民們終于是恍然大悟,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微真人,也是自己主人的最大競争對手。
難怪難怪,也奇怪奇怪。
待到兩人落座之後,後知後覺的女主人才聞訊而來,兩人沒在正堂,而是在一處偏私人性質的偏廳,專供三兩好友坐而論道的那種。當持盈公主進屋的時候,發現李長歌正在親自煮茶,用的是一指長短的小木柴,一點點添到小火爐中,火苗搖曳,壺水漸漸沸騰,頗有意境。
再看到客人,持盈公主着實有些意外,竟然是齊玄素,也是李長歌最大的競争對手,而且還是目前占據了較大優勢的競争對手。這麽兩個對手相對而坐,莫不是要青梅煮酒?
如今“道門三秀”的說法已經時過境遷,大家都開始談論着“道門雙壁”。
持盈公主不像張月鹿那樣深入參與道門事務,李長歌的用意是什麽,她也沒去深思,不過來者是客,便要順勢接過李長歌手頭上的活計。
李長歌輕輕擺手,示意不必,說道:“你去準備兩壺我從齊州帶來的‘百花釀’,我要請天淵道兄喝酒。”
持盈公主沒有多說什麽,轉身離去。
這是李家的風格,主外主内一目了然,尤其是有客人的時候,飯是要分桌吃的。
齊玄素可沒這待遇,他一般指使不了張月鹿,使喚個小殷還要讨價還價。七娘就更不用說了,不使喚齊玄素就不錯了。
茶煮好了,李長歌親自給齊玄素斟滿一杯茶。
齊玄素捧着茶杯,入手竟是冰涼一片,絲毫感覺不到茶水的溫度,可茶水入口,還是滾燙,絲毫沒有因爲茶杯而變涼,可見老牌世家的底蘊,所用之物,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珍貴,要不怎麽說三代人才會穿衣吃飯。
齊玄素很沉得住氣,始終沒有主動詢問李長歌的用意,有茶喝茶,有酒喝酒,你要是一直不說話,我就準備回家。
以不變應萬變。
齊玄素望向李長歌的眼,帶着笑。
李長歌有些看不出齊玄素這種笑容背後的真實意思,卻又不能回避,也隻能笑着回應。
不怪李長歌看不出來,因爲齊玄素的笑容本就沒什麽意義,隻是對天師的拙劣模仿,李長歌有些想多了。
李長歌覺得齊玄素在第五層,其實齊玄素在第一層。
當持盈公主端着兩壺“百花釀”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兩人對着笑,還是那種笑裏藏刀的笑,跟惺惺相惜或是英雄重英雄沒有半點關系,分外詭異。她手一顫,差點把酒扔地上,甚至想着是不是找個時間跟張月鹿談一談,這兩人怕不是有點大病。
不過持盈公主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尴尬,李長歌順勢接過“百花釀”,不再繞圈子,開始切入正題:“顧名思義,這酒是用一百種花卉的花蜜釀制而成,花香浸入美酒,如行春郊,令人未飲先醉。”
齊玄素道:“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了。”
李長歌道:“盛放‘百花釀’的酒壺是特制的,若用其他酒杯,則會有雜味,所以直接對壺而飲就是了。”
李長歌直接拿起其中一壺:“天淵道兄,請。”
齊玄素猶豫了一下,拿起另外一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