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齊玄素想起了天師這家子。
嚴格來說,天師并非第一代神仙之子,而是第二代。
道門輩分與家族輩分不能對等,張家的輩分:風清雲靜,山世無拘。
被紫光真君“誘惑”的張非山是“山”字輩,天師是“無”字輩,所以真正的第一代神仙之子是“世”字輩。
這位本該大放異彩的神仙之子因爲各種外界因素,最終寂寂無名,他留下二子一女,長子同樣碌碌無爲,早早亡故,剩下的一子一女就是天師張無壽和張無恨。
正因如此,雖然張拘成不是天師親子,但張拘成的父親是天師的親大哥,且天師未曾娶妻膝下無子,所以按照宗族傳承制度,張拘成一人肩挑兩房承嗣,張玉月才被認作是天師的嫡親孫女。
當然了,親孫女不争氣,張月鹿就順勢上位。現在隻要提起天師的孫女,第一反應都是張月鹿,不了解此中内情的還當張月鹿才是親孫女。
齊玄素作爲孫女婿,自然很清楚這些内幕,所以他很難不聯想到張家。
從蕭菩薩的記憶中得知,蕭菩薩與蕭和尚是姐弟關系。
起初的時候,齊玄素否定了蕭菩薩或者蕭和尚就是這個嬰兒的猜測,因爲時間對不上。
可如果參照張家故事,把這個嬰兒看作是“世”字輩的神仙之子,把蕭和尚與蕭菩薩看作是天師和張無恨,那麽就能說得通了。
也就是說,幾百年前,一個僧人通過大雪山朝聖得到了一個奇特的嬰兒,可是當時的佛門并沒有直接使用這個嬰兒,也許是佛門還沒有下定決心,也許是時機不到,總之是在幾百年之後,佛門才用這個嬰兒孕育了兩個孩子,分别就是蕭菩薩和蕭和尚。
隻要這個嬰兒沒有仙人修爲,其人間壽命是可以超過百年的。如果不考慮嬰兒的主觀感受,将其當作一個物件,直接使用封禁、凍結等極端手段,那麽就是存活幾百年也不成問題。其他人同樣可以,隻是沒有人願意這麽活着,甯可是直接死了。
等到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解封,那麽蕭和尚、蕭菩薩的存世時間就能大概對應上了。
因爲其來曆不明,且涉及那次詭異的大雪山朝聖,佛門不敢明言,所以假借什麽傳說故事,一位佛門尊者在死亡之海的遺迹中發現了這個嬰兒雲雲,蕭和尚很少與同輩師兄弟接觸,蕭菩薩比蕭和尚還要神秘,因爲他們是見不得光的。
現在看來,死亡之海的遺迹多半是真的,這些供奉獨眼石佛的寺廟應該就是所謂遺迹,甚至蕭和尚和蕭菩薩就是在這些寺廟出生的。
那麽佛門還真沒有騙人,隻是故意隐去了部分事實,造成了誤導。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麽許多事情都能解釋了。佛門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接觸了域外天魔,不過這又存在一個問題。
那個參加朝聖的僧人能夠代表佛門嗎?
這個道理很簡單,換成道門也是一樣,姚祖、姚月燕、地師姚令這些人,她們能代表道門嗎?
答案恐怕是不能,最多隻能代表部分道門。
以此類推,這個參加了朝聖并且帶回了嬰兒的僧人,恐怕也不能代表佛門,最多就是代表部分佛門,這也許就是佛門在時隔數百年後才造就蕭和尚、蕭菩薩的原因。很顯然,佛門内部也是存在分歧的,沒有外在壓力的情況下,在這件事上肯定不能達成一緻。
由此便生出第二個問題,佛門知道蕭和尚和蕭菩薩的來曆嗎?
換成道門就是,地師們背着大掌教做了許多事情,包括且不限于煉制“長生石之心”,曆代大掌教知悉内情嗎?
隻能說曆代大掌教隻知道部分真相,而且曆代大掌教的情況各不同,有人是純粹不知道,有人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意去深究。
這一點完全可以拿齊玄素舉例子,他的發迹完全是因爲姚祖留下的第三枚“長生石之心”,在此之前,道門的絕大部分高層對此肯定是不知情,可道門知曉之後,沒有任何要把齊玄素消滅的意思,更沒有把齊玄素視作禁忌異端,反而是順水推舟,把齊玄素推上了高位。
由己推人,佛門這邊可能也是類似的情況,最開始的時候,佛門高層的确不知道這件事,可有人先斬後奏,生米煮成熟飯,造成既定事實,佛門看着被帶回來的蕭菩薩、蕭和尚,也肯定下不去手,不是心善,而是舍不得,經濟賬總是最簡單直觀的,畢竟佛門人才匮乏,想要與道門抗衡,那就必須精打細算。
于是佛門就裝着糊塗,把這兩個人留了下來,也就有了那個傳言:某位佛門尊者在死亡之海的一處遺迹中發現了還在襁褓中的蕭和尚,将他帶回了那爛陀寺,三大士密談幾個時辰之後,決定三人一起收他爲弟子,将其培養爲佛門的護法金剛。
這都是部分事實,所謂“三大士密談了幾個時辰”應該是暗示了佛門内部幾大派系的分歧,最終還是達成了一緻。
現在看來,這個“某位佛門尊者”十分可疑,他才是關鍵,很可能就是朝聖僧人的子孫傳人或者轉世,繼承了前人的遺志,繼續執行這個計劃。
此人還在人世嗎?如果還在人世,如今是什麽身份地位?
考慮到人間百年的限制,在排除一劫仙人的情況下,如今還能留在人間,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之一。
其中一個條件自然就是佛門大乘菩薩的轉世,這也是佛門水深的主要原因,再怎麽口口相傳、文字繼承,都不如當世人直接轉世,幾百年的秘密也不存在遺失遺忘的情況。
另一個則是當年帶回蕭菩薩和蕭和尚的時候,這位尊者還十分年輕,就如齊玄素年紀輕輕就成爲參知真人,幾十年過去,還能以将近百歲的高齡停留人間。
在這種情況下,當年就是尊者,還是十分年輕的尊者,幾十年過去,如今最少也是三大士之一,甚至是空王。
那麽此人才是推動佛門激進派冒險的幕後黑手。
齊玄素将自己的各種推測告知了慈航真人,慈航真人聽完之後,陷入沉思:“佛門的水的确深,不過有一點你沒說錯。”
齊玄素一怔:“哪一點?”
慈航真人說道:“佛門最擅長入鄉随俗,因地而異,因人而異,所以佛門分支的區别很大。比如中原佛門,受到玄學的影響,與儒門、道門相近,并稱三教。南洋佛門則受到當地巫教的影響,總是帶有些巫蠱色彩。還有鳳麟洲佛門,受到天門的影響,搞出了一個神佛習合。”
齊玄素微微點頭,他是知道這個的。
遭遇王巨君篡位失敗的失利之後,儒門進入了一段頹勢期,當“黃天”擊敗“蒼天”,儒門之人對經學的繁瑣學風、谶緯神學的怪誕淺薄,以及三綱五常的陳詞濫調感到厭倦,于是轉而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地,玄學開始興盛。
因玄學與般若學相近,僧人也高談玄學。
所以中土佛門其實是開創了三教合一的先河,與道門、儒門有許多相通、相似之處。後來佛道相争,中土佛門的僧人要麽做了道士,要麽成了儒生,反正三教合一是大勢,許多義理相通,沒有太大區别,不過是換一身衣裳的事情,真是來去自如。
這就是慈航真人說的入鄉随俗。
如今與道門抗衡的佛門主力除了佛門祖庭,主要就是西域佛門。
慈航真人接着說道:“西域佛門的身上有着很濃厚的黑色調,這不是佛門自帶的,而是入鄉随俗的結果,與中原的儒道、南洋的巫蠱、鳳麟洲的天門沒什麽本質區别。其表現之一就是原始、殘忍,這個原始教派崇尚神靈萬物,與薩滿教、巫教有着極大的相似之處,與正統佛門很不相同,似是而非,過去一直被排除在大圓滿、大手印、大道果、大威德四大派系之外。”
齊玄素道:“所以真人懷疑,這個原始教派與獨眼石佛有關,他們信奉‘長生天’,參加朝聖,不過他們被佛門收編之後,将自己的信仰帶入了佛門,并且影響了佛門。最早的時候,佛門對其抱有警惕,主要持打壓态度,可随着佛道之争的加深,佛門的主體力量損耗過大,無力繼續打壓,這個派系随之開始擡頭,并且上位,甚至奪取了佛門的部分權力,反客爲主。”
慈航真人意有所指道:“所以道門要警惕陳書華這樣的人,不要給别人做了嫁衣裳。”
齊玄素點頭道:“這的确是個難題。”
齊玄素接着轉移了話題:“這裏多半就是蕭菩薩的老家了,真沒想到,還藏着這等不爲人知的秘密,這讓我想起上次的西域戰事。”
“壁畫上是和尚和薩滿重回人間,和尚帶走了嬰兒,薩滿在朝聖地點修建了大雪山行宮,西域戰事也恰好是佛門在背後支持薩滿教。”
“既然這個朝聖僧人的後人已經篡奪了佛門的部分權力,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薩滿教同樣不能幸免,也被朝聖薩滿的後人篡奪了權力?雙方的聯手并未随着朝聖歸來而結束,而是一直延續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