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了這等地位之人,最起碼的體面還是有的,甲申靈官隻是除去了靈官甲胄,并沒有上鐐铐,被暫時軟禁在天罡堂。
相較于各地道府的獨立道宮,玉京寸土寸金,九堂的地盤便沒有那麽大,遠不如地方道府的道宮。不過九堂有一個優勢,那就是背靠着昆侖洞天,各自在昆侖洞天中還有地盤,相當于“後院”。
齊玄素不止一次去過紫微堂的“後院”,天罡堂自然也有。
天罡堂的“後院”範圍内有一座小湖,湖上有島,隻有一道二十四孔橋與外界相連,其他地方設置陣法,平時不對外開放,天罡堂在島上建造了許多園林建築,既可以用來待客,也可以用作其他用途,甲申靈官就被軟禁在此地。
齊玄素趕到的天罡堂的時候,張月鹿已經在等他了,親自領他去了昆侖洞天。
今天的陣仗就比較大了,除了齊玄素和張月鹿之外,慈航真人也親自出面。
嚴格來說,今天以慈航真人爲主,齊玄素和張月鹿爲輔,畢竟天罡堂掌堂真人才是正經的靈官上司,名正言順,合情合理,所以甲申靈官被隔離審查的時候,喊的也是要見慈航真人。
現在,他如願了。
慈航真人不算年輕了,高冷、傲嬌、遺世獨立一類的風格已經不太适合她這個年紀的人,取而代之的是慈和、端莊、優雅。慈航真人作爲三儲君中的唯一女子,相較于另外兩位男真人,她并不以威嚴著稱,看上去和顔悅色,很好說話。
不過考慮到道門還從未有過女子大掌教,高層仍是男子占據了絕對多數,慈航真人能以女子之身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固然有平等因素,也是不容小觑的。
甲申靈官也是道門的老人,他在道門服役超過四十年,從九品靈官到一品靈官,經曆過六任天罡堂掌堂真人,慈航真人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掌堂,當慈航真人坐到甲申靈官的對面時,雖然神态恬淡,但甲申靈官還是感到莫名的壓力。
慈航真人緩緩開口道:“既然對你正式立案調查,那就說明道門已經掌握了相關情況,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對抗調查,坦白交代有關情況,道門會酌情寬宥。若是執迷不悟,對抗調查,拒不交代有關問題,那麽煌煌法典在上,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元兇巨惡。”
甲申靈官沉默了片刻,問道:“不知諸位真人要我交代什麽?”
慈航真人看了齊玄素一眼:“太微真人,是你一手操辦了這個案子,比較熟悉情況,由你來問。”
“是。”齊玄素應了一聲,目光轉向甲申靈官,“甲申靈官,你現在還沒有被定罪,隻是處于調查階段,自然也沒有被革職,那我還是以職務相稱。”
當初在鳳麟洲戰場上,甲申靈官曾經得罪過還隻是副堂主的齊玄素,兩人當時鬧得很不愉快,最終是李朱玉從中間打圓場,這一次他中箭落馬,本以爲齊玄素會趁機對他雷霆斥辱,卻沒想到齊玄素并沒有這麽做,還是以禮相待。
甲申靈官還能說什麽呢?甚至有些感動了,回答道:“多謝。”
齊玄素切入正題:“甲申靈官,當初你與北庭大都護、西庭大都護聯合進攻金帳西庭,你是第一個攻入西庭的,具體經過是什麽?”
甲申靈官回答道:“我在戰後寫了詳細戰報和總結,分别上報給了當時的掌軍真人東華真人和天罡堂,天罡堂應該有存檔才是。”
齊玄素沒有提出異議,而是對張月鹿說道:“記錄在案。”
因爲這次問話的性質十分特殊,可能牽扯到域外天魔,所以普通道士和靈官便不好牽扯進來,幹脆由張月鹿這個首席副堂主親自執筆記錄。
張月鹿已經擺好筆墨紙硯,開始飛快記錄。
齊玄素接着說道:“天罡堂的确有存檔。”
說話間,齊玄素已經打開随身攜帶的文檔,從中取出一份卷宗:“這就是當時的存檔,我已經調出來了。”
然後齊玄素起身繞過桌子走到甲申靈官的面前,将手中卷宗舉到甲申靈官的面前:“你看清楚了,确認是你的戰報嗎?”
甲申靈官飛快掃過一眼:“是。”
齊玄素把這份卷宗放了回去:“請記錄。”
張月鹿立刻記錄。
齊玄素又轉身取出一份卷宗:“不過除了這份存檔之外,還有西庭都護府、北庭都護府的有關戰報,你要不要看一下?”
甲申靈官沉默了。
齊玄素舉着手中卷宗:“這份卷宗的内容與你的戰報有很多不符之處,你作何解釋?”
甲申靈官說道:“當時是圍三缺一,西庭都護府負責進攻金帳西庭的南門,北庭都護府負責進攻西庭的北門,我部負責進攻西庭西門,留出了東門,三個不同的進攻方向,戰報有所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張月鹿再次記錄。
齊玄素又把這份卷宗放了回去,取出第三份卷宗:“這是前二品靈官江别承的有關證言,他可是你的副手,同樣有不符之處,這又怎麽說?”
甲申靈官道:“江别承曾在攻城途中離開大部隊,不知去向,殊爲可疑,他的證言不足爲信。”
齊玄素擡高了嗓音:“江别承并沒有否認這一點,不過最後攻入‘長生天’神殿的時候,你們兩人可是同時在場。據他所說,當時神殿下方還有一層,堆滿了所謂的‘祭品’,你以‘不宜讓大玄朝廷知曉’的理由下令封鎖神殿的地下一層,同時又說會在事後單獨上報,可無論是掌軍真人那邊,還是天罡堂這邊,關于這方面的彙報,都是一字無有,你又作何解釋?”
甲申靈官慢慢地望向齊玄素:“太微真人這樣問,我自是無話可說。可這隻是江别承的一面之詞,不知太微真人是否派人去過西庭遺址實地查看,看看是否有所謂的地下一層。”
齊玄素把三份卷宗摞疊在一起,說道:“甲申靈官,你大概覺得西庭一場大亂,那處神殿早已經毀于戰火,也就是死無對證,是不是?”
甲申靈官低下眼簾:“我沒有這樣說。”
齊玄素笑了一聲:“可你這麽想了。倒也無妨,不必說這樣的大事,就算是普通的命案,毀屍滅迹都屢見不鮮,難道案子就查不下去了嗎?”
甲申靈官緊閉着嘴,無動于衷。
齊玄素接着說道:“我不必去西庭遺址實地勘察,我隻要确定你是否下過這樣的命令就行了。”
說罷,齊玄素取出一份寫着證言又密密麻麻簽了好些人名的卷宗:“這是你當年下屬靈官們的證言,大概有五百餘人的簽名,都說是你下令封死了神殿的地下一層,你要不要看?”
齊玄素展開這份卷宗,舉在甲申靈官的面前,讓他看清楚了。
甲申靈官的臉色微微變了。
齊玄素在等待的兩天時間裏,當然沒有閑着,而是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其中就包括這份證言。
齊玄素又把這份證言放到了身後的桌子上,說道:“甲申靈官,你可以不承認,有這些證言也無須要你的供詞,我甚至可以零口供辦案。”
甲申靈官低頭不語。
一直旁觀的慈航真人終于說話了:“大奸大惡從來冥頑不靈。”
這句話隻有前半句,沒有後半句,十分委婉,不過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慈航真人不介意親自出手。
若是慈航真人出手,那就不是什麽搜魂或者拷打了,太落下乘,與慈航真人的身份也不相符。
慈航真人有一門絕學,喚作“度世佛光”,乍一聽是佛門絕學,實際上也的确是佛門絕學,畢竟慈航一脈本就是半佛半道,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此法是來自“慈航普度劍典”,隻有修成了最後一卷“我字卷”,方能修得此等神通,張月鹿就差些火候,還未曾習得。放眼整個慈航一脈,也隻有慈航真人給修成了。
此法極爲霸道,隻要佛光一照,對手便要當場跪地悔悟,也就是佛門所說的立地成佛,這種悔悟的時間最長可達幾十年。
其中根本原理就是以佛光将對手的本我徹底壓制束縛,然後再塑造一個對立的“心魔”。與“太陰十三劍”不同的是,“太陰十三劍”塑造的心魔爲惡,喜好殺戮,“度世佛光”塑造的“心魔”爲善,大慈大悲,其實兩者殊途同歸,都是将人變成另外一個人罷了。
道門四大劍訣自然名不虛傳。甲申靈官也有耳聞,知道慈航真人的手段,不由變色道:“如此串聯逼供,道門法制何在?我要見清微真人!”
慈航真人也不辯解,而是淡淡說道:“此事還與清微真人有關?是清微真人指使你這麽幹的?”
甲申靈官的臉色立時再變:“我沒有這樣說。”
慈航真人道:“北辰堂隻負責道士叛變洩密等事宜,靈官叛變則歸屬天罡堂處置,既然與清微真人無關,那麽你見清微真人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