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跟張月鹿交談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此時直接說道:“我的意見是,實事求是。”
東華真人既沒有贊成也沒有反對,隻是說道:“詳細說一下。”
齊玄素接着說道:“如果這件事真與太平道有關,是太平道在幕後指使,爲了争奪大掌教之位,與佛門裏應外合,最終導緻陳真人不幸身死,意圖攪亂西域。那麽我會一查到底,上不封頂,絕不姑息。”
東華真人微微點頭,又道:“如果與太平道無關呢?”
齊玄素坦然道:“如果與太平道無關,那就給太平道一個清白,不能贻人口實。我認爲,師父要競争大掌教,整合愈加分裂的道門,行的是光明正大之道,不宜用些法力詐術的手段。我們要讓太平道輸得心服口服,若是借題發揮,一則是落入佛門的算計謀劃之中,二則是有逼反太平道的可能,隻怕是千秋之罪。”
東華真人向後靠在椅背上:“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可以不做這個大掌教,卻不能做分裂道門的千古罪人。”
走到這個地步,就連齊玄素都開始考慮生前身後名,更何況是東華真人?
齊玄素不再多言。他能說的就這麽多,不能倒反天罡。
東華真人最後說道:“你怎麽想,就怎麽做,我支持你。”
齊玄素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說,清微真人和東華
真人還是很有風度的,還是要臉的,還是以道門爲重的。從整體上來看,兩人都表現出克制忍讓和顧全大局的優秀品質,兩人的默契逐漸成爲道門的定海神針,使得道門沒有真正走向分裂。
反倒是國師和地師這兩個老……人家,更爲激進。不好說。
這次談話與往常不同,确定大方向之後,東華真人沒有具體交代齊玄素應該怎麽做,畢竟到了這個層次,已經是主政一方,該怎麽做事,自有章法,不必别人去教。
東華真人重點囑咐了齊玄素要注意自身安全。
齊玄素順勢把自己前段時間的經曆大概說了一下。畢竟東華真人如此信任他,他自然也信任東華真人。
這種信任也是基于外界強大的道德束縛。
正如齊玄素在發洩怨氣後考慮跟周夢遙和解一樣,在東方世界,弑父是一個很嚴重的政治問題、道德問題,反倒是在西方世界,弑父則是個悲劇問題,在西方的神話傳說中,弑父情節屢見不鮮,都是歸于悲劇,而非批判。
在東方,無論殺什麽父親,生父、養父、義父、師父,都是人倫逆反,要承受嚴重的道德指責和政治攻擊。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這麽做。
在這種道德環境下,哪怕父親罪大惡極,也輪不到兒子來大義滅親。雖然有天家無親這種特殊情況,但存在強大外部壓力的時候,父子之間必然是高度互信的。
不過齊玄素的彙報
還是詳略得當,不能把蘇元載給賣了——雖說蘇元載可能會成爲東華真人的小舅子,但姐夫看待小舅子的心态也是難說。
東華真人聽完之後,略感驚訝:“前幾天的時候,湘州道府的确彙報過此事,不過我也沒有過多在意,竟然還有這樣的内幕。”
齊玄素望着東華真人,顯然是指望東華真人給一點建議。
東華真人作爲全真道的二号人物、七代大掌教候選人之一,對他而言,道門内部九成九的機密都是完全開放的,所以他對域外天魔的了解肯定比周夢遙隻多不少。
東華真人沉吟片刻,說道:“有關‘蒼天’的事情,我略有耳聞,卻是不知道古太平道将‘蒼天’封印在了王巨君的屍體裏,更不知道雲神洞天的事情。畢竟太平道有過一次傳承斷絕,如今的太平道本質上是玄聖從故紙堆裏翻出來的,是玄聖重新組建的,是玄聖強行捏合出來的,真正傳承有序的其實是正一道。”
“至于大玄朝廷如何知曉此中機密,應是與王巨君的人頭有關,可能是前人留下了有關人頭作用的記載,大玄朝廷不僅得到了人頭,也得到了相關記載,由此推導出了屍體所在。”
“我會留意下有關‘蒼天’的事情。還有就是有關‘黃天’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黃天’擊敗了‘蒼天’,至于古太平道如何解決‘黃天’,應該與金阙帝君有關。”
齊玄素
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問道:“金阙帝君?紫府金阙的金阙?”
東華真人道:“世人皆知三道和三清祖師,難免誤以爲三道分别對應三清祖師,其實不然,在古太平道時期,其所信奉的并非三清祖師或者太上道祖,而是金阙帝君,全稱是‘金阙後聖太平帝君’。世人皆知第一代大賢良師姓張,非是上清張,而是張大真人的張,你可知道太平道爲何以李家爲尊?”
齊玄素心中一動:“這位金阙帝君姓李?”
東華真人道:“正是如此,太極金阙帝君姓李,又稱壬辰下教太平主。”
齊玄素想了想,試探問道:“如果不出意外,這位帝君也是太上道祖的化身?”
東華真人道:“金阙帝君的确是太上道祖化身,不過在古太平道傳承斷絕之後,金阙帝君也漸漸不爲世人所知。不過李家還是傳承下來,其後代分支輾轉建立大齊朝廷,這也是他們自稱道祖後裔的根由之一。”
齊玄素算是看出來了,太上道祖号稱無爲,實際上是無所不爲,道祖化身遍布古今,一直在關鍵時刻出手幹預世道走向,而且按照天仙化身二次飛升的修煉方式來算,道祖的修爲已然到了無法揣測的地步。
齊玄素若有所思道:“如此說來,是太上道祖出手鎮壓了‘黃天’,并且将‘黃天’封印在三位皇帝的體内。”
東華真人道:“嚴格來說,是封印在赤帝後裔的血脈
之中,而且我懷疑金阙帝君這個化身并未回歸道祖,而是在鎮壓‘黃天’的時候隕落了,由此間接導緻了古太平道的衰弱。”
齊玄素又問道:“這個封印會随着血脈延續不斷傳承?”
東華真人道:“應該會。”
齊玄素清了清嗓子。
東華真人笑道:“别想了,你肯定不是,你如今都晉升參知真人了,你的上上下下,不知被仙人一級查過多少次了,你真要有什麽隐秘血脈,或是什麽人的化身,基本上是藏不住的,不是爲師打擊你,你就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中的一員。”
齊玄素也不尴尬:“普通人好啊,這才見本事,我沒有血脈,反而勝過那些有血脈的,更說明我是天命之選。”
東華真人又笑了一聲:“這種話,我們師徒之間私底下說一說也就算了,可不要到外面胡說八道,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希瑞經’後遺症。”
齊玄素道:“這是自然,這點輕重我還是分得清。”
東華真人說道:“大玄朝廷沒能得到‘蒼天’,也不會放過‘黃天’,我們不能讓大玄朝廷如願,我們也要着手尋找赤帝後裔了。”
齊玄素道:“我回去之後就在道宮方面進行排查,隻是道宮之外……”
東華真人道:“這個不急,徐徐圖之,關鍵是盯緊了大玄朝廷的一舉一動,我會安排别人去做這件事,你的主要任務還是穩住西域,清查叛徒。”
齊玄素正色道:“
是。”
東華真人忽然想起一事,轉而說道:“對了,你的義女小殷最近怎麽樣?”
齊玄素歎了口氣:“做了父母才知父母難當。”
東華真人以商量的語氣說道:“說起來,小殷算是我的孫輩。我聽說,你讓小殷做了齊大真人的秘書,這次齊大真人要親臨一線,佛門可不是軟柿子,沙場兇險,小殷還是個孩子,是不是考慮給她換個位置?”
齊玄素隻是沉默了極短時間,便一口回絕。
“多謝師父的關心,我決定了,讓她也跟着上戰場。”
“有些人在太平時節,要待遇要好處,便一股腦湧到道士的隊伍之中,等到覺得吃苦了,又削尖了腦袋,要離開道士的隊伍。”
“道門是你的,也是我的,更是他們的。總不能世道太平的時候,給大真人做秘書作威作福,謀求前途,等到真刀真槍流血犧牲的時候,就逃之夭夭。沒有這樣的道理,我沒有這樣的特權,她也沒有這樣的特權。”
說完,齊玄素微微低下頭去。
他也知道這話有點掃東華真人的臉面,畢竟東華真人是一番好意。
不過東華真人并非胸襟狹隘之人,不僅毫不在意,而且還贊揚道:“你能有這個覺悟,我很欣慰。如果道門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這樣的信念,我們道門的事情,就好辦了。”
“你剛才說的很對,難道我們的子弟隻是鍍金走過場,該流血犧牲的時候,就讓普通人上
?這不是道門風骨。”
“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如果道門決定派遣掌軍真人,那麽我肯定是親自前往,不過現在看來,可能性不大。我沒有兒女,隻有弟子,師徒如父子,就由你代表我到前線去。”
“我們這次是三代人一起上陣,師徒,父女,攜手并肩。”
“預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