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卷,大地震顫。
兩個身影激戰不休。
陳争先被僧人一拳打得半跪于地。
僧人的金身愈發璀璨,仿佛黃金鑄成。
陳争先掙紮着起身。
僧人臉色平靜,又重複了先前的話語:“爲了天下蒼生,請陳真人赴死。”
陳争先終于開口問道:“殺掉一位參知真人,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
僧人平靜道:“貧僧當然知道,陳真人死了,金阙必然要給道門上下一個交代,這個交代必須有足夠分量,古仙是不夠的,而且古仙也不是那麽好殺。”
“至于到底是誰殺了陳真人,真相不重要,關鍵在于道門認爲是誰幹的。如果道門想要與聖廷開戰,那就是聖廷之人潛入‘死亡之海’幹的。如果道門想要與佛門開戰,那就是佛門之人幹的。如果道門想要進攻蒸汽福音,就算蒸汽福音隔着萬裏重洋,這也是蒸汽福音幹的。哪怕陳真人是死于天劫意外,也必須當作被刺身亡來對待,這是一個政治問題。”
“當然,如果道門不想生事,不想給出交代,不想開戰,要以大局爲重,要講定力,那麽不管有多少證據,陳真人之死也是一場意外,不可改變,不容置疑。一個人的生或死,影響沒有想象中那麽大。這個人間,無論少了誰,都還是人間。仙人也好,神佛也罷,都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也許陳真人認爲道門會雷霆震怒,可道門
不是一個人,道門是許多人,這麽多條心,在三道分裂的大背景下,也未必都想得一樣,各有算計,最後飯還是分鍋吃。所以到底是雷霆暴雨,還是幹打雷不下雨,我們拭目以待。”
“話說回來,難道陳真人就不好奇貧僧如何知曉你的具體行程嗎?”
聽到這裏,陳争先有了某種明悟:“難道、難道是……”
隻是未等他把話說完,僧人已經痛下殺手。
一拳。
僧人打碎了陳争先的腦袋,無頭屍體還維持着臨死前的姿勢,那頂被陳争先扶正的蓮花冠先是高高飛起,然後落到了僧人的手裏。
僧人名叫蕭和尚,“和尚”不僅是他的身份,還是他的名字,就好像道門有人取名“道士”一樣。
蕭和尚手中發力,這頂蓮花冠被碾碎成粉末。
他看了眼熊熊燃燒的飛舟殘骸,身形緩緩消失不見,沒能留下半點痕迹。
另一邊,齊玄素是第一個抵達玉京的。
萬象道宮在玉京也是有“留後院”的,相關人等已經早早等着迎接齊玄素。
齊玄素剛下飛舟,錢主事已經迎了上來,與齊玄素見禮。
齊玄素擺手道:“你們就不必跟着我了,我這幾天回家住。”
錢主事趕忙應了下來,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齊真人新婚燕爾,又在太上坊擁有一座豪宅,無論怎麽看都不會去萬象道宮的留後院。這個留後院其實是給那些沒在玉京安家的高品道士準備的。
齊玄素打發
了萬象道宮的人,領着顔永真上了馬車,直奔太上坊。
在出發之前,齊玄素又聯系了宮教鈞,定好了明天再去見東華真人,所以也不着急去紫府,還是先回家。
顔永真考慮得很細,早在齊玄素大婚的時候,他就特意留了柯青青的符箓聯系方式,這次齊玄素回京,他也提前通知了柯青青,再由柯青青轉告張月鹿。
齊玄素到家的時候,張月鹿還沒回來,不過柯青青先一步回來了。跟柯青青交談之後,齊玄素才知道,張月鹿一般不回太上坊,還是住在玄都的宅子裏,一是習慣了,二是那裏距離天罡堂更近,三是齊玄素和小殷都不在家,她一個人守着個空蕩蕩的大宅子也沒意思。
不過既然齊玄素回來了,那麽張月鹿肯定是要回來的。而且大宅子也有大宅子的好處,随行人員也可以一并住下,絲毫不顯擁擠。也不必擔心打擾到自己,門戶隔着門戶,院子隔着院子,哪怕是那邊比武殺人,這邊也未必能聽到。
等到張月鹿回來,正好可以打聽下有關西域的事情,畢竟邸報裏隻是略微一提,說靈官府和天罡堂發出了預警,到底怎麽預警,還得問這些當事人,張月鹿身爲天罡堂的首席,又是名副其實的小掌堂,肯定知道這裏的内幕消息,也好讓齊玄素提前做個準備,明天見到東華真人的時候,有話可說,言之有物。
不過張月鹿直到很晚才
回來。
都說小别勝新婚,齊玄素本想與張月鹿小意溫存一下的,不過見張月鹿神色嚴肅凝重,不由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張月鹿沉聲道:“西域道府的飛淩真人出事了。”
齊玄素心中一驚,又問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張月鹿回答道:“三個時辰前得到的消息,不過具體情況還不十分清楚,隻知道是在途經‘死亡之海’的時候出事了,據說是飛舟硬着陸,金阙已經派出人手救援,師父和姜大真人都去了,我負責留守天罡堂,若不是你今天回來,我還想着跟你通報下這件事,我就直接留在天罡堂了。”
齊玄素皺起眉頭:“硬着陸?這是什麽狗屁說法,那不就是墜毀了嗎?這種事情,我熟!”
張月鹿的心情頗爲沉重,歎了口氣,苦中作樂道:“是,你的确熟,要不是你在昆侖山口的驚天一躍,我也不會下定決心嫁給你。”
齊玄素有點不好意思,擺了擺手:“這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說這個幹什麽。我們還是說正事。”
張月鹿正色道:“這當然是臨時的說法,算算時間,師父他們應該已經到現場了,很快就會有消息。隻是我總感到幾分不祥之兆,總覺得陳真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齊玄素再也沒了說笑的心思,臉色十分凝重:“竟然有這麽嚴重?”
張月鹿習慣性地捏了捏眉心:“我也希望是我的錯覺。”
正說什麽就來
什麽,張月鹿的經箓有了動靜。
張月鹿向齊玄素做了個手勢,齊玄素自覺閉嘴,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然後張月鹿接起經箓,正是慈航真人。
師徒兩人進行了極爲簡短的交流,張月鹿隻是應了幾聲,然後便結束了通話。
齊玄素問道:“慈航真人怎麽說?”
張月鹿臉色晦暗:“已經找到陳真人了,真讓我一語成谶。”
齊玄素立刻明白了。
也不能說玉京反應慢了,要知道“死亡之海”東西長約兩千裏,南北寬約八百裏,比一個州還要大。
這是什麽概念?
算面積,“死亡之海”的面積是齊州的兩倍,兩個齊州加起來才相當于一個“死亡之海”,偏偏這裏還是沒有人煙的沙漠,别說道觀道府,就連個駱駝都沒有。
算距離,從金陵府到帝京的直線距離也才一千八百裏左右,同樣不如“死亡之海”的東西兩千餘裏。
總不能有人在金陵府出手,帝京方面立刻就感知到了,沒有這樣的道理。當初司命真君降臨在金陵府,那還是人煙稠密地區,道門也需要一段時間反應。從金陵府到國師所在的蓬萊島,或是到天師所在的雲錦山,直線距離也沒有兩千裏。
這還沒算昆侖境内和大雪山境内的距離,也就是“回”字的外圈。
道門沒有反應過來,在情理之中。
不過問題也在于這裏,“死亡之海”太大了,埋伏的人又憑什麽能精準伏擊?
怕不是有
内鬼洩露消息。
張月鹿接着說道:“師父他們正在回來的路上,我們先去天罡堂等他們吧。”
齊玄素自然沒有異議。
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金阙要通宵議事了。
齊玄素和張月鹿離開太上坊,來到位于玄都的天罡堂。
這裏也是齊玄素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不少人還認識齊玄素,見齊玄素進來,紛紛打招呼,不過以前都是“小齊”或者“天淵”,如今要恭敬地稱呼“太微真人”或者“齊真人”了,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厚厚的壁障。
兩人一路來到掌堂真人的簽押房,玉京寸土寸金,當然不能與地方道府相比,并不算大。錢婉和蕭月如還在這裏,見張月鹿和齊玄素進來,紛紛起身見禮。
張月鹿直接說道:“掌堂真人很快就要回來了,今晚可能要議事,你們準備一下。”
兩人領命而去。
此時此刻,慈航真人正在與東華真人通話。
“玄寂,告訴你一個壞消息,陳真人死了,現場隻找到了陳真人的無頭屍體,蓮花冠被毀去,其他随員,包括秘書在内,全部死在了這場事故之中。”
“止生,你怎麽看?”
“飛舟墜毀現場有打鬥痕迹,疑似是武夫出手,而且是人仙一級。在飛舟殘骸上,發現了神力的痕迹,應該與古仙脫不開幹系。”
“古仙沒有這麽大的膽子,這件事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我也是這麽認爲的,大概
率是佛門,能做到精準伏擊,多半有内鬼的存在,看來我們内部的有些人已經要不擇手段了。”
“現在下結論爲時尚早,具體情況,我們見面再談吧。”
“好,我們馬上就到玉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