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啞然失笑:“這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别?”
就在說話間,齊玄素感覺到周圍的空間再次發生了改變,陽氣迅速退去,陰氣的力量開始增長。
如果說都督府内的陰氣大概相當于鬼國洞天的外圍,城牆上的陰氣相當于鬼國洞天的宮殿區域,那麽此時的陰氣就相當于鬼國洞天的血湖,也就是帝柳所在的核心區域。
齊玄素很确定,陰間已經近在咫尺。
同時城牆上也起了霧氣,不見天,不見地,什麽都看不到,隻能勉強看清腳下的方寸之地。
周夢遙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齊玄素的手,以防兩人走散。
齊玄素下意識地掙脫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來。
周夢遙輕聲訓斥道:“以前又不是沒牽過手,我還沒說什麽呢,你倒是矯情上了。”
齊玄素便不掙脫,任由周夢遙握住自己的手,心中卻是腹诽道:“這能一樣嗎?那時候你可是齊浩然的模樣。”
隻是沒辦法,他也知道周夢遙的做法是對的,天知道這些霧氣有什麽玄機,說不定這些霧氣就是導緻時間錯亂的元兇,真要是走散了,多半就找不回來了。
在巨大的外部環境壓力下,所有的内鬥都可以擱置不談了,生存才是第一位的。所以越是環境嚴酷的地方,人心越是淳樸,不團結就活不下去,根本沒心思搞内鬥。
與天鬥更在與人鬥之前,隻能是赢過了老天,獲得了生存的權力,才有機會去與人鬥,争一個出人頭地。
就這樣,兩人不知走了多久,肩并肩,手牽手,腳下路,眼前霧,始終沒個盡頭。
“我們到底走了多久?”齊玄素忍不住問道。
其實齊玄素并不指望周夢遙給他一個答案,他開始還在算着步數,可半途莫名放棄了,不是他主觀上放棄了,而是好像一個恍惚,然後便記不清具體數字了,甚至方才的經曆也變得模糊,就好像春夢了無痕,十分詭異。
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周夢遙回答道:“我們剛剛經曆了一次時間扭曲,所以無法确定我們到底走了多遠,也無法确定我們到底走了多久,甚至無法确定我們此時是在前進還是後退。”
齊玄素沉默了。
周夢遙也沒再說話,隻是仍舊握着齊玄素的手。
至于李元景,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也就罷了,齊玄素還清晰感知到,在霧中行走的時候,除了身邊的周夢遙之外,還有過一些其他的“同路人”,和他們兩人一樣,正沿着腳下的道路向前走去。
因爲霧氣的阻隔,所以隻能看到一個隐約的黑影,時隐時現,這些黑影不知是傳說中的“陰兵”,還是過去或者未來之人留下的剪影,不知何時憑空出現,又不知在什麽時候憑空消失。
齊玄素秉持着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做法,不去探尋究竟,這些黑影也沒有任何異動,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也許這些黑影正是在過去千年中走過這道城牆之人留下的身影,也可能是未來千年中将要走過這道城牆之人提前投射的身影。
誰又能說得清呢。
終于,在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可能隻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十年,霧氣散了,城牆也到了盡頭。
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之中,用一個老掉牙的形容,仿佛一隻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城門仿佛巨獸張開的大嘴,等着某些人自投羅網。這座城與陽世的蒼雲堡一模一樣,正是陰間的蒼雲堡。
這漫長的城牆就像一道橋,一道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長橋,将陰陽兩個蒼雲堡連接在一起,也隻是因爲城牆的連接和支撐,陰間的蒼雲堡才能屹立虛空,不會墜入無底深淵之中。
在城門上方,“蒼雲”二字格外醒目。
雲在天上,蒼天在上。
周夢遙松開了齊玄素的手,望向陰間的蒼雲堡。
黑色是這裏唯一的色調,不過黑色的深淺又各有不同,反而通過深淺勾勒出輪廓,能讓人一覽全貌。
這座城堡好似屹立于時間的盡頭,很難想象李元景當初到底是怎樣的奇思妙想,才會花費一千年的時間在這裏建造起這樣一座城池。
這就是三千年的智慧嗎?
齊玄素說道:“我們已經到了陰間,不過因爲不是真正的陰間,而是一塊陰間的碎片,所以還在可以承受範圍之内。”
周夢遙忽然說道:“你該把那個鬼丫頭帶來的,她到了這裏,可真就是如魚得水了。”
齊玄素沒有說話,向前走去。
陰間蒼雲堡的大門緊閉着,齊玄素嘗試推動大門,用出全部的力氣,也隻是讓大門發出了一些沉悶的聲響。
周夢遙也走了過來:“一起。”
齊玄素點了點頭,兩人各自負責一扇大門,奮力推動。
轟隆的開門聲在死寂的陰間傳出老遠,城門終于被推開了一道縫隙,僅供一人側身進入。
兩人依次進入其中,心情莫名低落陰沉起來,臉色也變得十分嚴峻。大量陰氣所造就的特殊環境已經開始影響兩人的心境了,這種死寂空曠所帶來的恐懼和寂寥,仿佛堆積成了一座小山,沉甸甸地壓在這裏每一個人的心頭上,這絕非一個久留之地。
“走吧。”齊玄素當先走入其中。
周夢遙緊随其後。
城内入目所及,不見半個人影,甚至連鬼影都沒有。
齊玄素遲疑了一下:“李元景騙了我們?”
周夢遙伸出手感知周圍陰氣:“現在還不好說,不過月亮出來了。”
齊玄素一怔,随即擡頭望去。
頭頂上不知何時出現一輪月亮,隻是光芒十分黯淡,遠遠不能把城池完全照亮,甚至隻是驅散了月亮周圍的一點黑暗而已。
齊玄素皺起眉頭:“什麽時候有了一輪月亮?剛才在城外的時候還是一片黑暗,根本沒有月亮。”
周夢遙玩笑道:“看來是陰間蒼雲堡的特供專屬月亮。”
其實陰間存在月亮并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因爲月神們的神職中就有死亡和死者國度一類的神職,可見太陰月亮本就與陰間挂鈎。
齊玄素注視着黯淡的月亮,總覺得這輪月亮十分虛假,就如在陽間看到的太陽,更像是一隻眼眸。
換而言之,“蒼天”時刻都在注視着這座陰間蒼雲堡嗎?
齊玄素收回視線,開始仔細觀察這座陰間的蒼雲堡,城内并沒有霧氣遮掩,再加上月光多少有點作用,還真發現了一點不同之處。
那座高聳的望樓不見了。
陽世蒼雲堡中是有望樓的,李元景就是從望樓裏飛出來迎戰周夢遙的,現在望樓消失不見了,肯定有蹊跷。
齊玄素和周夢遙對視一眼,徑直往都督府的方向走去。
不過就在兩人靠近都督府的時候,原本空曠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很多黑影,扭曲不定,勉強有個人形,不過可以肯定,這一定不是人。
想來多半就是李元景提起的“陰兵”了。
其實齊玄素一直不太明白,這些“東西”顯然不是人,完全可以叫“陰影”、“暗影”、“鬼影”,爲什麽非要叫“陰兵”呢?
不過他很快便明白了。
這些黑影竟然能發出人聲,似乎正在交談。
“餓!”
“好餓!”
“好久沒有人過來了。”
“每天都是修城牆,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我想婆娘了。”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開城門的聲音。”
“聽錯了吧。”
“應該不會。”
“那你去看一看。”
一個黑影離開了“衆人”,朝着城門方向“遊”去。
齊玄素和周夢遙躲入了建築的陰影中,收斂了所有的氣息。
當陰影“遊”到兩人藏身處不遠的地方時,好像察覺到了什麽,竟然停了下來,仍舊扭曲不定着。
再有片刻,黑影緩緩彙聚成一個曼妙的輪廓,放棄了先前那雌雄莫辨的混音,改用軟糯嬌柔的女聲,怯生生道:“請問,有人……在那裏嗎?”
這一刻,齊玄素有些脊背生寒。
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
說是有一個讀書人住在古廟裏用功,晚間,在院子裏納涼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答應着,四面看時,卻見一個美女的臉露在牆頭上,向他一笑,隐去了。他很高興。但被那走來和他夜談的老和尚識破了機關,說他臉上有些妖氣,一定遇見“美女蛇”了。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喚人名,倘一答應,夜間便要來吃這人的肉。
此刻的黑影竟與那傳說中的“美女蛇”有幾分相似。
兩人自然不能出聲答應。
與此同時,那個聲音還在繼續詢問着“有人嗎”的話語,重複不停。
隻是這聲音逐漸有些不耐煩了,多了幾分焦躁、貪婪和迫不及待。
齊玄素和周夢遙繼續屏息凝神,不由得再次對視一眼。
沒了修爲,似乎也沒了底氣。
終于,那個聲音徹底沒了耐心,向兩人藏身的地方靠近過來。
“那我過來了。”
“我真過來了。”
“嘻嘻,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