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雲堡就像一個大号的烽火台,而這些修建于山脊上的城牆則像是祖龍修建的長城。
當齊玄素和周夢遙踏上這長長的城牆時,起初還沒什麽不對,兩側就是正常的起伏山體,可正如李元景所說那般,長城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其長度遠遠超過了從山下所見的真實長度。
難怪李元景花了千餘年還沒有修建完成。
齊玄素默默計算着步數,當齊玄素确認他們已經走完肉眼可見的城牆距離時,的确感覺好像進入了一個特殊的空間。
腳下城牆沉默地延伸進黑暗之中,隐約有喃喃的低語缭繞在周圍,竟是與上古大巫們的低語有着幾分相似,身前身後隻有不可言說的幽邃。空間在模糊扭曲,時間在飛速流逝,幻滅周而複始,隻有腳下的道路帶着肅穆橫亘在死寂之中,仿佛獨立于時間和空間之外。
人力竟然能修建出這等奇觀。
若是在外面的世界,恐怕隻有道門才有能力建造出這樣的建築。可在這個世界,隻是一些擁有陰氣的後天之人就完成了,到底是這個世界的特殊性?還是陰氣所帶來的的特殊效應?
齊玄素現在有些理解爲什麽有人會在這條城牆上一走幾十年,或是從未來回到過去,或是從過去抵達未來,這裏的确充斥着太多的不可思議。
這也印證了一個事實,域外天魔的确是一個太易狀态的世界,還處于渾淪狀态,不僅沒有足夠完善的規則,而且空間和時間都會被扭曲。
就在這時,周夢遙對齊玄素說道:“你看兩邊。”
齊玄素通過垛口向外望去,城牆兩側的山體已經不見了,城牆的下方隻能看到深不見底的黑暗世界,仿佛這連綿且看不到盡頭的城牆建在一片虛空之中。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開始進入陰間。
正如李元景所說,陰間是一個颠倒的世界,地在上而天在下,所以陰間是沒有立足之地的,隻會墜入無底深淵之中,永世沉淪。
齊玄素收回目光:“三娘,你與地師相識已久,想必很了解上古巫教吧。”
周夢遙道:“有些了解,不過再怎麽了解也不如你這個巫教傳人。”
齊玄素伸手拂過一個又一個城垛:“那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們腳下的這道城牆,還有楚王的宮殿,都帶着上古巫教的痕迹?”
周夢遙沉吟片刻,說道:“其實我已經有些猜測。”
齊玄素立刻來了興趣:“願聞其詳。”
周夢遙卻拿喬道:“想知道?你求我,或者叫一聲師父聽聽。”
齊玄素的臉色頓時僵硬了。
周夢遙背負雙手:“你這是求教的态度嗎?”
齊玄素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三娘,求……你爲我解惑。”
“這還差不多。”周夢遙心滿意足了,“李元景,大齊宗室大臣,高祖第六子,母爲貴嫔。高祖年間授安州都督。太宗初年,曆遷雍州牧。太宗十年,改封荊州都督。荊州即今日的湖州,不過古荊州已經被不斷擴張的雲夢澤吞沒,由此改名湖州。”
齊玄素立刻明白過來:“三娘,你是說我們所在的這個‘島嶼’其實是被雲夢澤淹沒的古荊州?圍繞此地的不是大海,而是雲夢澤的湖水?”
周夢遙點頭道:“我也是現在才想明白的。按照地氣演變的道理來說,雲夢澤應該是不斷收縮才對,最終變爲幾個湖泊和一片平原,可現在的雲夢澤卻是不斷擴張,甚至變成了一片汪洋。”
“這裏面肯定有原因導緻了雲夢澤的逆向變化,直到我見到這位李都督,見到蒼雲堡,我才有了定論,正是因爲域外天魔吞掉了半個古荊州,導緻荊州地區的氣候地理乃至地脈發生了颠覆性的改變,所以使得雲夢澤不但停止了收縮枯萎,反而開始擴張。”
“這樣的大事應該被記載下來,不過大齊朝廷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将這段曆史隐去了,其實篡改記憶也不難,不斷地春秋筆法就夠了。比如解釋爲發大洪水、江河改道等等,這不稀奇,曆代長河改道,許多城池都被淹沒。現在的說法就是古荊州被淹沒在雲夢澤的湖底,誰又能想到,半個古荊州其實是被域外天魔吞入了腹中?”
齊玄素提出了一個疑問:“如果這隻域外天魔真是‘蒼天’,黃巾大起義之後,‘蒼天’被徹底擊敗,‘蒼天’又是怎麽在大齊太宗年間吞下了古荊州?”
周夢遙道:“其實也很好解釋,兩者之間還有一個南北朝,八王之亂,衣冠南渡,中原陸沉,都是發生在這個時候,這是最爲黑暗混亂的時代。在這幾百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諸侯林立,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中央朝廷,如果‘蒼天’被封印在雲夢澤,那麽封印可能在這個時期松動了,于是‘蒼天’有機會吞下半個古荊州。”
“萬幸的是,‘蒼天’作亂的時候,大齊已經平定天下,能夠凝聚國力,也有高人無數,最終得以二次鎮壓了還未完全脫困的‘蒼天’,不過損失極大,這才給了明空和佛門篡位的可能。我甚至懷疑與太上道祖有些關系,因爲在這件事後,大齊皇室正式加封太上道祖爲太上玄元皇帝和大聖祖。”
“正因爲‘蒼天’吞下了半個古荊州,正所謂荊楚之地巫風盛行,許多與楚王和上古巫教有關的東西也被一并吞了進來。李都督在這裏生活了三千年之久,恐怕所有秘密都已經被他挖掘一空,懂些巫術也沒什麽稀奇。若非天地限制,無法成仙,恐怕李都督早就是仙人了。”
“至于神仙之道,李都督應該沒說實話。你的第一個千年,沒能摸索出提煉香火願力之法,我還相信,可後兩個千年還沒摸索出來,那就不太可信。你第二個千年到底怎麽度過,你也沒有細說。其實神仙之道,最難的不在于從香火願力中提煉神力,而是凝聚具體的法相,然後以這個法相爲基礎去建立神國。”
“說白了,總要有個參照物。許多神靈其實都是先天神靈,生來就是神靈,來自原始崇拜,比如太陽神和月神之流。後天神靈的法相多是繼承自先天神靈,隻有少部分人才能獨自凝聚法相,所以張無恨要盜取太陰真君的現成傳承。這個世界既沒有現成的傳承可以繼承,又不能參照外物,畢竟太陽和月亮都是假的。這才是李都督放棄神仙傳承的根本原因。”
“李都督,我所言可對?”
李元景沉默不語,算是默認。
雖然三千年很長,但他最起碼有一半時間在沉睡,還剩下一千五百餘年,又是一個人閉門造車,自然無法與曆代仙佛的成就累積相比,很難獨自摸索出一條神仙道路。
齊玄素和周夢遙之所以沒有這樣的困擾,是因爲他們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齊玄素就不必說了,他有三個法相,縫合成了天象法相,自然能走神仙道路,凝聚信仰。周夢遙作爲仙人,且不說一法通萬法皆通,不要忘了,清平會還有一位名義上的會主,還有夢中會,小殷第一次見到周夢遙的時候,周夢遙剛剛回到人間,這才讓七娘鑽了空子。如此種種事實都說明了一件事,周夢遙不是神仙卻是精通神仙之法的。
齊玄素若有所思道:“如此一來,大緻的時間線就能理清楚了,我可以有一個大概的推測。”
“第一代天庭被推翻,東君身死,人皇成爲天帝,建立第二代天庭。雲神不知所蹤,其實是藏匿于雲夢澤中。待到祖龍來到雲夢澤,将‘傳國玺’投入湖中,終于幫助雲神轉化爲天仙,後來将‘傳國玺’歸還給祖龍的華陰平舒道異人其實就是雲神化身。”
“然後雲神成道飛升,離開人間,并在雲夢澤中留下了神國,化作洞天。後來太平道發現了這個神國,利用‘黃天’擊敗‘蒼天’之後,太平道将‘蒼天’鎮壓在現成的雲神洞天之中。”
“至于後來擊敗‘黃天’,因爲雲神洞天已經用掉了,所以就隻能用三位皇帝來封印‘黃天’。後來中原陸沉,衣冠南渡,進入亂世,因爲某些已經不可考的原因,雲神洞天的封印松動,也可能是‘蒼天’恢複了部分力量,這個過程十分漫長,可能持續了數百年,最終結果是‘蒼天’在大齊年間重新出世,并在太宗年間吞掉了半個古荊州。”
“此舉徹底改變了雲夢澤的地脈,古荊州的消失,使得雲夢澤避免了日漸枯萎的命運,反而迎來了擴張。大齊朝廷作爲古往今來最強盛的朝廷之一,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後,終于封印了還未完全脫困的‘蒼天’。這也導緻大齊朝廷損失慘重,被佛門趁虛而入,扶持了明空女帝。”
“到了金帳年間,再一次的亂世,導緻了雲夢澤頻頻出現神異,不過這次的亂世無法與上次的中原陸沉相比,‘蒼天’所能透出封印造成的影響也相當有限,他隻能冒充雲神,在雲神洞天的外圍放牧白雲教徒,同時收割天人。畢竟他體内的‘子民’們都被嚴重限制了,隻有李都督一個天人。”
“時至今日,雲夢澤再次神異,我們幾個倒黴鬼還傻傻地當成機緣,跑來一探究竟,終是落到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