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觸手卷着許多蟲人,就見蟾宮的門戶大開,把這些蟲人依次送入其中,然後沒了聲息,這一幕就好像正在進食。
至于那些被無辜卷進來的靈官,也包括齊玄素在内,倒是沒有動,似乎不合口味。
如果這座蟾宮就是蟲後的本體,那麽蟲後倒是挺挑的,隻吃蟲人,考慮到靈界被封閉這麽多年,蟲後也是真餓了。
此時齊玄素所見,就是一座蟾宮,上面高懸了一個青色光球,周圍的虛空中探出許多觸手。
這個形象,的确很難評價。首先肯定是不像人,與齊玄素想象中的大蟲子形象也多有不同,不管是蠕蟲,還是甲蟲,都不沾邊。
便在這時,一個聲音直接在齊玄素的心間響起:「道士,你屠戮我的族人,該當何罪?」
這并非用嗓子等器官發出的聲音,而是類似「他心通」的心神交流,所以不存在語言上的障礙。
很顯然,蟲後并非沒有心智的怪物,哪怕齊玄素猜測她已經堕落了,仍舊是可以交流溝通的。
齊玄素最怕的就是那種完全不能交流的,比如被靈山十巫複活後的窫窳,就完全喪失了理智,失去了溝
通交流的能力,一味吃人,最後隻能将其射殺。如果蟲後也如窫窳一般,完全不可理喻,直接要殺人,齊玄素還真沒什麽好的辦法。
當然,很大可能是齊玄素足夠強大,甚至還有一定的危險性,已經不能算是蝼蟻了,所以蟲後才肯屈尊交流。如果是普通凡人遇到了蟲後,蟲後肯定懶得說什麽,要麽放任其自生自滅,要麽随意碾死,那麽蟲後就是不可直視、不可知曉、不可理解的存在,隻是看上一眼都會精神崩潰。
不管怎麽說,齊玄素手中還有一張「希瑞經」書頁,外加一枚哪怕遇到周夢遙都沒舍得用的「佛陀舍利」,雖然齊玄素肯定不是蟲後的對手,但一定能給蟲後制造一些麻煩。
不過以蟲後直接吞噬蟲人的舉動來看,顯然不能指望她講究什麽法治精神,如果她認爲齊玄素有罪而且罪當該死,那麽她不會這麽問齊玄素,更不會給齊玄素一個認罪的機會,直接殺了或者吃了就是。
可蟲後還是這麽問了,這就像某些人慣用的手段,先貶低打壓對方,使自己占住道德高地,然後好開口提條件。
齊玄素不再是昆侖山口的齊玄素,雖然身處險境,但也沒有太過驚慌,還是頗有靜氣,思緒一直不停,回答道:「這世上哪有以族人爲食的道理?我看不是族人,而是食物才對。殺族人該償命,可毀壞食物頂多就是照價賠償罷了。」
齊玄
素當然不能跟蟲後談什麽蟲人觸犯律法,以及西道門消滅蟲人的正當性,那不是找死嗎?他換了一個角度,從蟲後的角度出發,通過蟲後的行爲诠釋蟲人的性質,也就是在談蟲人的問題之前,我們首先要定義蟲人是什麽。
你說是族人,我說是食物。
本質上還是要賠償,可價格就天差地别了。
這就變成了讨價還價。
漫天要價,坐地換錢。
這是道門高層道士最擅長的事情,想要在道門掌握話語權,或者在不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内鬥,有兩樣法寶。
一是靠實力,這是最重要的,無論是背景人脈,還是自身境界修爲,亦或是職務品級,都算實力的一部分。
第二就是靠雄辯了,上綱上線扣帽子也好,避重就輕詭辯也罷,都屬于這個範疇,擁有
了實力,怎麽用也是一個問題,甚至有些時候敵強我弱,就更要如此。
當初婆羅洲道府議事,臨時代替蘭大真人擔任掌府大真人的姜大真人在議事上發難,王教鶴就是靠着一手雄辯實現四兩撥千斤,把蘭大真人拉了進來,讓姜大真人投鼠忌器,從而暫時化解危機。如果王教鶴硬頂,跟姜大真人拍桌子,那麽結果很可能是議事結束就被當場拿下。
齊玄素在道門混了這麽多年,看也看會了。
那個聲音沉默了片刻:「誰規定不能吃族人?」
齊玄素道:「三教祖師認爲不能,西洋人的無上之神認爲不能,
各個神系的大部分神靈也認爲不能,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事情。」
兩人都陷入到沉默之中。
蟲後在欲講道理欲不講道理之間,有些糾結,很顯然她是有求于齊玄素,或者說想要從齊玄素身上得到什麽,那就必須講點道理。
齊玄素也有些忐忑。
如果是伊希切爾站在他的面前,那麽不管伊希切爾的修爲高出他多少,他都能穩坐釣魚台,因爲他知道伊希切爾絕對清醒,絕對理智,會權衡利弊,都可以談。他背靠着道門,反而是強勢方。
可蟲後現在這個樣子,理智方面肯定無法與伊希切爾相比,天知道變成這個鬼樣子的蟲後還剩下多少理智,這要是一言不合,惱羞成怒,什麽道門都不管用,因爲道門就像法律,主要在事後發揮懲戒作用,事前也就是震懾一下——你要是怎麽怎麽樣,我就怎麽怎麽樣,你看着辦。
要是震懾不住,那也沒辦法。所以才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真要死在此地,可沒地說理去。
就算道門給齊玄素報了仇,對于齊玄素而言也沒什麽意義了。
與此同時,齊玄素也在暗自觀察并思量,蟲後的原形真身到底是什麽。
其實神仙們分爲兩種。
一種是天生的神靈,某種概念凝聚而成,代表人物就是太陰真君這一類,他們并非是父母生養,而是脫胎于某種原始信仰。比如古人朝拜月亮,久而久之,這種信念凝聚起
來,便化作了太陰真君,古人認爲月神是什麽樣子,太陰真君便是什麽樣子。所以各自族群的神靈都是各自族群的模樣,東方人不可能想象一個西洋面孔的神靈,西洋人也不會想象一個東方面孔的神靈。
還有一種就是後天的神靈,通過成長、修煉成神,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妖,如果是妖,那麽就有原形真身的說法。比如庫庫爾坎,他的真身就是羽蛇。巫羅這種就是人,不過是上古人族的分支,身材格外高大,幾乎算是巨人了。
看蟲後樣子,不像是人,更像是妖。
那麽到底是什麽呢?
傳說陰月亮是由海底海眼的逸散陰氣彙聚而成,而且蟲後還生有觸手,其活動區域也多是靠海,最早是南洋,現在是海上,倒像是某種水中大妖。
是烏賊、章魚一類嗎?
不太像。
因爲烏賊的觸手不是這個樣子,上面有吸盤一類的存在,而且觸手的末端也沒有類似尾鳍的存在。
擁有類似尾鳍的觸手,這讓齊玄素想起了《北山經》記載的一種異獸。
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扈。
何羅之魚,十身一首,化而爲鳥,其名休舊,竊糈于舂,傷隕在臼;夜飛曳音,聞雷疾走。意十首一身之姑獲鳥,何羅之魚,鬼車之鳥,可以并觀。
大白話就是,有一種名爲「何羅」的魚,一個頭十個身子,所謂
的身子,又細又長,其實就是類似觸手的樣
子,何羅魚就像一個魚頭下方生了十條觸手。不過隻是像觸手,并非真正的觸手,所以其末端生有尾鳍。
這就與蟲後現在的樣子對上了。
不要小看何羅魚這種東西,雖然不能與上古神獸相比,但可以看作是一個小号鲲鵬。
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何羅魚同樣能夠化而爲鳥,就是姑獲鳥,又名鬼車,一般指九頭鳥。相傳此鳥昔有十首,能收人魂,一首爲犬所噬,所以鬼車是十首,又與何羅魚的十身對上了。
齊玄素再看蟲後,怎麽看怎麽像何羅魚。
如果真是何羅魚修煉成神,那就應該叫她何羅神了。正如庫庫爾坎成神之後,就不是羽蛇了,而是羽蛇神,還有道門的陸吾神也是如此,名爲陸吾,後面加一個神的尊稱。
隻是不知爲何,她沒有化作鬼車。
如此一來,也能解釋蟲後的陰月亮爲什麽發源于海底的海眼,因爲蟲後本就是來自大海。
倒是對應了海上生明月。
至于蟲後爲什麽和蟲人不是一回事,也沒什麽想不通的,因爲蟲人是蟲後的食物,就像人類養豬吃肉,作爲吃與被吃的關系,人和豬當然不是一回事。蟲後是人,蟲人是豬。
事實上道門之人也沒見過蟲後,隻是想當然地認爲她是蟲人的
聖後女王。
如果有道門之人來到靈界,見到了蟲後本尊,就一定不會再将其認作是所謂的蟲後,因爲根本就不相幹。
後天神靈比起先天神靈也有一個優勢,那就是擁有強大的體魄,尤其是妖類成神。哪怕神力不足,也不會像先天神靈那樣直接煙消雲散。關于這一點,伊奘諾尊和庫庫爾坎都是例子,都要殺兩遍才行,一遍殺金身,一遍殺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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