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血旺盛,蛇蟲不敢近身,體魄強健,幾乎如履平地。
所以齊玄素進度極快,在茫茫雨林中硬是開辟出了一條道路,一路上各種樹木植被不是被推倒,就是被扯斷拔起,仿佛有巨獸行過此地。
就這麽找了兩天左右,齊玄素終于在雨林的深處發現了一個山洞,這裏似乎有一些人工開鑿的痕迹。
進了山洞之後,發現這裏是一路向下,齊玄素不由在想,難道帕依提提的城市部分沉到地下去了?還是說這裏有一座地下陵墓?
齊玄素如此想着,還是往山洞深處行去。
山洞裏沒有光源,或者曾經有,現在也已經熄滅了,不過齊玄素有真瞳,絲毫不受影響,一切都是纖毫畢現。越往深處走,山洞就越開闊,齊玄素随之發現兩旁的各種屍骸也就越多,有些地方簡直可以用堆積如山來形容。
齊玄素不是從戰争年代走過來的人,他還是生在了一個和平年代,正值道門強盛無比,就算有戰事也發生在海外,中原本土已經近二百年不聞馬蹄聲、火炮聲。那些赤地千裏、十室九空、屍山血海的景象,齊玄素隻是從書本的文字描寫上見過,并未親眼見過。
就算齊玄素參加了鳳麟洲戰事、南大陸戰事,可那些戰鬥大多發生在軍隊層面,清微真人一再要求留一個得民心的鳳麟洲,西道門也在戰前進行了有序的民衆撤離,并沒有過多涉及百姓。
既然是軍隊交戰,那麽死傷人數便會控制在一定範圍之内,畢竟清微真人平定鳳麟洲之亂,不算仆從軍,也沒用十萬人。西道門與聖廷交戰,雙方打出個萬餘人的傷亡,就已經有些傷筋動骨了,真要死傷十萬人以上,勝利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傾斜了。
可一旦涉及了百姓,低道德水平的一方,很容易發展成一邊倒的屠殺,動辄幾十萬人遇難,再加上戰争打破了各種體系,一旦天災人禍,比如瘟疫饑荒,無人組織抗災救災,那麽死亡人數就控制不住了,經年累月下來,可能是幾百萬上千萬的死傷。
那樣的亂世才是恐怖,屍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并非誇大。
鬼國洞天内積攢的屍體,主要便是來自從金帳南下到大魏建立的一百餘年間,直到今日,道門還沒處理完,可見死亡人數之多。
玄聖就是生在了這樣一個時代,所以玄聖立志要救天下。要知道玄聖生于鍾鳴鼎食之家,外面的風風雨雨淋不到他的頭上,他大可以按部就班,指點江山,而不是離開庇護所,幾遭身死。可他還是這麽做了,理由說得簡單一點,就是看不下去了。太慘了,觸及靈魂。
齊玄素沒有這樣的經曆,僅從文字方面,也很難完全體會玄聖當時的感受,畢竟死幾千人與死千萬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後者是随便走到什麽地方,都能看到死人,各種人間慘劇輪番上演,想躲都躲不開,很容易徹底麻木。
齊玄素今天有些理解玄聖了,不敢說完全理解,最起碼是有所觸動。他這一路行來,所見堆積屍骨,怕不是已經超過萬餘。而且不知什麽原因,這些屍體沒有腐爛,基本還保留了臨死前的狀态,就好像剛死不久,與鬼國洞天裏那些已經腐爛的屍骸還不一樣。
可以想象,那個名爲帕依提提的國度在滅亡時,曾經出現過怎樣的慘況。
帕依提提名爲國,實則爲城邦,包括塔萬廷等三大帝國都是如此,就是大一點的城邦聯合,架構比較松散。
真正的龐大帝國是道門或者聖廷這樣的,橫跨諸洲,疆域何止萬裏,這樣的帝國不會因爲外敵而消亡,隻會因爲内患而崩潰。
這讓齊玄素想起張月鹿說過的話。
“天淵,如果有一天,你走到了足夠高的位置,我希望你能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而是從全局的利益考慮,既立足于現實,又着眼于長遠,不要爲了自己的私利或者短期利益,而置大局不顧。敢于負責,敢于擔當,俯仰無愧,做一個巍然屹立于天地間的人,做一個能夠經得起時間檢驗的人。”
“不要像有些人,滿心都是不擇手段地攫取權力,除此之外,沒有半點理想理念可言。他們做或不做一件事情的出發點,都是自己能不能占到更大的便宜,锱铢必較,一天到晚,考慮的都是如何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爲了一時之成績,敢置身後百年遺禍而不顧。一天到晚,嘴上說着言不由衷的話,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臉上挂着表裏不一的笑,似笑非笑,笑裏藏刀。”
“那樣的人,隻會把道門視作自己的私産,予取予奪。最終隻會讓道門萬劫不複。”
齊玄素收斂思緒,繼續前行,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這裏有一個高高的祭壇,在祭壇前方則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人俑。
齊玄素起初沒有在意,因爲在南大陸有很多人俑,大多是陶俑,塗上油彩,常見于各種祭壇和陵墓。不過當齊玄素走上前去的時候,發現這些人俑并非陶俑,也不是石俑,倒像是活人做的。
齊玄素掰下一個人俑的手掌,發現人俑裏面已經空了,沒有血肉,沒有骨骼,接着從人俑中湧出了大量的黑色蟲子,有些像甲蟲,這些蟲子也不知什麽來曆,竟是不怕齊玄素的濃烈血氣,愣往齊玄素的身上爬,而且齊玄素的真瞳看得真切,這些蟲子的口器鋒利,若是普通人遇到它們,怕不是轉眼就要被啃食殆盡。
還沒等齊玄素出手,五娘已經現身了,一把火幫齊玄素把這些蟲子燒了個幹淨。
齊玄素問道:“五娘,這些蟲子是什麽東西?”
五娘稍稍有些遲疑:“有點像是巫術裏的蠱。上古巫教隻是代表了中原巫術,并向金帳草原和南洋輻射,其實其他地方也都有巫術的存在,并且根據各地的文化不同,衍生出各自的特點。奇怪的是,這種巫術倒像是南疆那邊的手段,怎麽會跑到南大陸了?”
齊玄素道:“有人先一步找到這裏了?也是,就連王教鶴都有地圖,别人走在我們前面也在情理之中。會不會是西道門的人?”
五娘想了想:“不能排除這個可能,當年西道門也是魚龍混雜,被劃分到邪道陣營,難保不會有人精通南疆巫術,然後跟随着西道門來到了南大陸。”
齊玄素忽然心中一動:“是蟲人!當年蟲人就是發源于南洋,婆羅洲本就巫術橫行,又距離南疆不遠,而且蟲人蟲人,他們本就是蟲子,駕馭蟲子也是合情合理。先前我讓胡恩阿汗派人排查各類遺迹,他們就發現了部分蟲人的痕迹,我還當是巧合,沒想到蟲人真找到這個地方來了。”
五娘又檢查了幾個人俑,她畢竟是比青丘山狐仙還要古老的存在,各種意義上的見多識廣,說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你應該知道西洋人的吸血鬼吧,他們發展的後裔有兩種,一種是真正的後裔,也就是年輕的吸血鬼,另一種則是低劣的奴仆,受到操控,又叫衍體。其實蟲人也是一樣,優秀人的被賜下名爲‘築基丹’的蟲卵,服下之後化爲蟲人,淘汰的人則成爲孵化蟲卵的容器,将蟲子植入他們的體内,然後蟲子啃噬他們的内髒,在他們的體内産卵,被當作容器的人就會迅速幹枯,隻剩下一層皮囊。所以這些人俑體内都是空的。”
五娘頓了一下:“你剛才的方法不對,使得沉睡的蟲卵化作幼蟲。不過這些蟲卵本就還要進一步篩選,越晚覺醒爲幼蟲的蟲卵潛力越大,這決定了能否結丹,最完美的蟲卵才能成爲‘築基丹’的材料,大概一百個蟲卵能有一個合适的就不錯了。”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我離開南大陸的時候一定要完成兩件事,一是消滅蟲人,二是廢除血祭,算我沒白來南大陸一趟。”
五娘贊同道:“好,好,好,都是善政。你若能借着道門的勢,推動這兩件事的完成,也算是功德無量。”
齊玄素沒有飄飄然,他是真想做一點實事,他在無形中影響張月鹿,反過來說,張月鹿在無形中影響着他。
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
張月鹿的很多行爲在别人看來是愚蠢的,不過她是高貴的,這種高貴并非來自血統,而是來自行爲和精神。
下級服從上級,道士服從金阙,這當然沒有錯,可是也不能一味唯上,上面說什麽就做什麽,上面不說,對于自己的前途沒好處,那就不做。這可不太行。
當然了,有些時候,能做到上面怎麽說自己就怎麽幹,已經很不錯了,怕就怕那種上面說了還要對抗的,要麽消極怠工,要麽過度執行,總之是陽奉陰違,贻禍無窮。
齊玄素問道:“這些人俑怎麽處理?”
五娘道:“好辦,一把火燒了就行,我來燒,保證一隻蟲子都跑不了。”
這是一個标準的五娘答案,能用火解決的問題,絕不考慮其他辦法。
齊玄素想了想,這還真是最好的辦法,便讓五娘把這些人俑都給燒了,他則走上了被人俑圍着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