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能看得出來,烏努拉圖大勢已去,她自己不會看不明白。
就在此時,一陣誰也不曾注意到的微風吹過,卷着一片落葉落在了烏努拉圖的肩膀上。
齊玄素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心悸和不安。
雖然看不到具體的異常,但齊玄素感覺到周圍的環境正在發生某種自然而又深刻的變化。
這就好像一個強大存在的到來,會潛移默化地改變周圍的環境,一切都是理所當然,最終形成自然而然的變化。
這種變化是極其細微的,就連胡恩阿汗都未必能感知到,可齊玄素還是感知到了,因爲他有過類似的經曆。
然而偏偏齊玄素又無法感知到那個強大存在的具體位置,這說明來者的境界遠在自己之上,甚至也在胡恩阿汗之上,這是純粹的感悟,對于某種規則的運用,那麽來人的境界也可以确定了,應該是道門體系中的仙人一級。
最終,齊玄素的目光鎖定了眼前的烏努拉圖,他确定烏努拉圖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就像當初紫光真君進入他的體内。
烏努拉圖終于開口道:“齊真人,我可以與你單獨談談嗎?”
齊玄素已經大概明白了,深深地看了烏努拉圖一眼:“當然可以。”
烏努拉圖轉身走入身後的寝宮。
瑪朗阿有些手足無措,卻被烏圖拉了一下,随即有些明悟,跟随烏圖退至一旁。
齊玄素也要向寝宮走去,胡恩阿汗、澹台盈、皇甫曦紛紛勸說齊玄素,不可冒險行事,千金之子戒垂堂。
齊玄素隻說了一句話:“那不是烏努拉圖,而是滿月,殺死道門使者是重罪,她不會把我怎麽樣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神們才是千金之子。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滿月要動手,對她來說,進不進寝宮也無關緊要。”
其他人這才不再相勸,不過仍舊嚴陣以待,隻要稍有不對,就會立刻動手。
齊玄素獨自走進烏努拉圖的寝宮。
說是寝宮,實則也分好幾重,裏面才是卧室,外面其實是個類似客廳的所在。
烏努拉圖就站在這裏,或者說附身于烏努拉圖的滿月女神伊希切爾就站在這裏,背對寝宮大門,等待齊玄素。
齊玄素進來之後,整個環境開始發生變化,不見宮殿,周圍變成了星空,腳下變成了海面,在海平線的盡頭,一輪巨大的明月悄悄地探出了半張臉。
海上升明月。
這也是滿月女神的神域,隻要滿月女神願意,她的神域可以呈現多種變化,甚至是死後的亡者世界,關鍵在于月亮。
外面的人自然無從窺視探聽兩人的對話。
齊玄素主動開口道:“滿月女神,我們又見面了。”
背對着齊玄素的伊希切爾轉過身來,雖然她沒用自己的本來面目,但烏努拉圖本身就是絕色,此時眉頭微皺,貝齒輕咬嘴唇,略帶愁容,又略帶委屈和失望,欲語還休,當真是我見猶憐。
隻可惜齊玄素是鐵石心腸,又有武夫身神鎮壓控制一切本能情緒,完全無動于衷。
美人雖好,卻是鏡花水月,也是紅粉骷髅。
伊希切爾和烏努拉圖的雙重目光審視着齊玄素,似乎想要看透齊玄素的内心。
這也不奇怪,仙人一級的存在會什麽神通手段都在情理之中,洞察人心并不算難事。
不過還是很可惜,齊玄素有一顆石之心,再厲害的法眼,也看不穿石頭心髒裏裝着什麽心事。
伊希切爾不由輕歎一聲:“齊真人,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但你讓我很失望。”
齊玄素道:“滿月女神,我不是你的信徒,也不是你的仆人,我沒有義務爲你做什麽,我的所作所爲都是站在道門的立場上。”
伊希切爾道:“我當然不敢奢求道門使者爲我做什麽,我失望的是道門使者竟然不相信我,竟然被人蒙蔽了。”
齊玄素道:“你是說查克切爾派人暗殺我意圖把水攪渾的事情嗎?”
“你知道?”伊希切爾似乎有些驚訝,“既然你知道,那爲何還要将錯就錯?”
齊玄素道:“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請你先回答一個問題,蟲人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伊希切爾似乎早有預料:“齊真人,刀是沒有善惡對錯的,關鍵要看用刀的人。也許這些蟲人很邪惡,可我會約束他們,并且把他們用在正途,比如說阻止暗影之潮,打斷那些邪惡的獻祭。”
齊玄素立刻問道:“那麽人面果樹的事情呢?用活人來煉化神力,蟲人想要打通靈界通道,也是正途嗎?”
伊希切爾沉默了片刻:“蟲人們貪婪,需要食糧,這是不得已的行爲,用中原話來說,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至于蟲人們意圖打通前往靈界的通道,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願,在他們成功的最後關頭,我會親自出手阻止他們。讓他們在成功的前一刻迎來希望的破滅,也是對他們的懲罰。”
齊玄素不置可否:“那我再問你,烏努拉圖謀權篡位又是怎麽回事?若非你的支持,她也不敢去謀求皇帝的位置。這會極大影響塔萬廷的穩定。”
伊希切爾道:“皇室是庫庫爾坎的根基,想要推翻庫庫爾坎的統治,就必須要動搖作爲根基的皇室,烏努拉圖是最合适的人選。現在齊真人要把烏努拉圖拿下,反而是幫助了庫庫爾坎,親者痛,仇者快,還望齊真人三思。”
齊玄素道:“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庫庫爾坎隻是按照當初的約定降下了一個化身,并無任何出格舉動,也不能認定暗影之潮就與庫庫爾坎有關。倒是你,暗中操縱蟲人、支持烏努拉圖、建立蒼鹭會,還要讓我怎麽相信你?說句難聽的話,庫庫爾坎如何作惡,我沒有看到,可你這位女神殿下如何破壞穩定,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此話一出,整個神域都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伊希切爾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憑借她的力量,哪怕在人間不能發揮神仙的全部實力,僅僅是神降化身的力量,仍舊可以殺死齊玄素,可她不能這麽幹,因爲那會帶來極爲嚴重的後果,是她承受不起的。
如果僅僅是惹不起,伊希切爾也不必如此,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堂堂神仙何必如此?關鍵是古神内部的争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她有求于齊玄素背後的道門,而齊玄素被道門授予了極大的自主權力,可以左右道門的态度,這就使得她不得不低頭了。
所以她不僅要放低姿态,還要耐心回答齊玄素的一再逼問。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位滿月女神也算是能屈能伸,是個厲害人物。
伊希切爾緩緩道:“血祭就是拿活人獻祭,與殉葬一般,都是血腥野蠻的舉動,與道門的文明理念不合。庫庫爾坎的血祭,将祭品的心髒取出,連同靈魂一起獻給神靈,祭品的屍體沿着台階滾落到金字塔腳下。職位較低的祭司把屍體的皮膚剝下,剩餘的屍體會被分給貴族和信徒吃,手腳歸祭司享用,齊真人在第一次來到新帕依提提暗訪時,就已經見識了。”
“庫庫爾坎的神國中,因爲血祭而積攢的火雲,同樣是齊真人親眼所見,總不是我信口胡編。”
“還有作爲庫庫爾坎支持者的查克切爾,她幾次對齊真人不利,意圖借助道門的力量來打擊我,總不會是我暗中指使,難道齊真人要懷疑是我用的苦肉計嗎?”
這話說得甚是誠懇,隻可惜伊希切爾要維持女神的身份,不能梨花帶雨,不然這番話的可信度還要更高。
齊玄素不能不認可了,卻也不能就這麽認可:“說來說去,就是你們兩派人内鬥,都想把道門當作攻擊對手的手段。這是決不允許的。”
伊希切爾不能洞察齊玄素心中所想,就隻能如凡人一樣去揣摩齊玄素的心思,好在除了極少數的天生神靈,大部分神靈都是由人成神,也不算難。
伊希切爾道:“我願意承認我的錯誤,也願意彌補我的錯誤,隻是不知該怎麽彌補錯誤,還請齊真人明示。”
齊玄素忽然問道:“庫庫爾坎是不是出了問題?爲什麽不現身?”
伊希切爾反問道:“齊真人何出此言?”
齊玄素道:“庫庫爾坎降下了化身,卻隻有過去的力量,沒有太陽的力量。而且庫庫爾坎的化身并無靈智,這是很不尋常的。”
伊希切爾道:“果然什麽都無法瞞過齊真人,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庫庫爾坎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惜查克切爾對庫庫爾坎的消息進行了全面封鎖,現在是查克切爾領導庫庫爾坎的屬下與我敵對。”
齊玄素審視着伊希切爾:“滿月殿下,我還能相信你嗎?”
“當然可以,齊真人。”伊希切爾在烏努拉圖的臉上浮現出真誠又動人的笑容。
齊玄素道:“那好,我希望滿月殿下能夠在不久的将來告知我有關庫庫爾坎的消息。”
伊希切爾道:“這是自然,不過我也希望齊真人能夠留下烏努拉圖的性命,畢竟對于我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契合的容器,如果留着她,我也可以更方便地與齊真人溝通。”
齊玄素點頭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