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也迎了過去:“沈輔理,你好。”
在人多的正式場合,或者關系沒那麽親近,都不好直接稱呼秘書,要稱職務。
這些大秘書都挂着輔理的職務,清微真人是北辰堂的掌堂真人,沈玉卿便是北辰堂的輔理,同時他還兼任了北辰堂的首席秘書,是其他北辰堂秘書的上司。
首席秘書和掌堂真人的私人秘書是兩個職務,也可以是兩個人,不過兩個人經常産生争權的問題,首席秘書職務更高,是私人秘書的直接上司,卻遠離掌堂真人。貼身秘書靠近權力,可職務更低,雙方經常有各種博弈。
之所以要把這兩個職務分開,主要是因爲精力問題,一個對道堂負責,一個對掌堂真人負責,雖然兩者很多時候是重合的,但有時候也是分開的,一人很難兼顧,分身乏術。
不過考慮到能走到這一步的,大都是天人了,精力問題不是太大問題,也不乏一人身兼兩職的。
因爲李朱玉經常承擔一些秘書或者首席秘書的職能,所以沈玉卿的職務既是首席秘書,也是清微真人的私人秘書。秘書的權力大小往往取決于他跟随的“老闆”,考慮到清微真人還是次席參知真人,毫不誇張地說,齊玄素是明面上的北辰堂二号人物,沈玉卿是私底下的北辰堂二号人物。
這就是靠近權力。
唯一的不足就是,這個職務品級不高,而且五代大掌教明确規定,爲了防止弄權,任何人不能長期擔任秘書,需要定期更換,所以謝教峰就被外放出去,遠離了權力,還得給齊玄素賠小心。這也是許多秘書的痛處,他們在位的時候,當然是位高權重,畢竟二号掌堂。可是也得廣結善緣,畢竟早晚都有出去的那一天,遠離了權力,他們并沒有實打實的權力。他們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離開了背後的老虎,影響力會斷崖式下跌。
今天的沈玉卿,齊玄素都要客氣幾分,可一旦沈玉卿外放,再見到齊玄素時,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就得學一學謝教峰身段柔軟。
晚恭敬不如早恭敬,功夫用在前頭,沈玉卿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于是趕忙向齊玄素回禮,好像在跟齊玄素比誰更客氣。
然後沈玉卿輕聲道:“真人請齊首席過去一趟。”
齊玄素點了點頭:“勞煩沈輔理帶路。”
沈玉卿沒有走上那個以陣法驅動的巨大石質圓盤,而是領着齊玄素走了旁邊一條登山小徑。
在路上,齊玄素想要從沈玉卿的口中探聽一下清微真人的态度,于是問道:“沈輔理,真人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沈玉卿的回答滴水不漏:“應該是有關江南道府執行金阙決議的事情。”
齊玄素便也不好再問什麽。
沈玉卿沒有領着齊玄素一路上到峰頂,來到大概半山腰的位置便停下了腳步,這裏有瀑布,有竹林,有水潭,有河流,風景極佳,隻是有很煞風景的道士守着,等閑人不得進入。
不過有沈玉卿的引領,自然一路暢通無阻,順着河流往深處行去,在竹林半掩之間,有一座涼亭,清微真人就坐在裏面。
沈玉卿在涼亭外止步,齊玄素獨自一人走進涼亭之中。
清微真人向後倚着涼亭的美人靠,随意伸手:“坐吧。”
齊玄素便坐了,卻沒有靠後面的美人靠,直挺挺的,這不是對抗姿态,而是恭謹姿态。不管怎麽說,清微真人都是他的上司。所謂不卑不亢,很多人都隻記得不卑,不要表現得卑微、谄媚,卻忘了不亢,什麽是不亢?簡單來說就是要謙虛,不傲慢,不對抗。
清微真人語氣平淡:“關于江南道府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這次讓你過來,是我想跟你談幾點我的看法。”
齊玄素道:“請清微真人指示。”
“不是指示,隻是看法,還有一些疑問。”清微真人的态度很微妙。
齊玄素隻好回答道:“是。”
清微真人道:“首先就是有關封鎖鳳麟洲的事情,你在江南道府做得不錯,很好地執行了金阙的決議,幫助江南道府完成了有關封鎖鳳麟洲的初期工作。”
清微真人首先對齊玄素給出了肯定,齊玄素知道,總要有個“但是”,接下來就該是否定了。
不過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清微真人接下來還是肯定:“李天瀾的案子,你做得也不錯,分寸把握很好,既沒有影響到江南道府的正常工作,又把影響控制在了一定範圍之内,沒有造成太大的震動。”
一個肯定接着一個肯定,這讓齊玄素想起了一個很不恰當又有許多共同點的比喻:小殷安靜必有妖,要是哪一天,小殷變得安安靜靜,不是正在憋着壞,就是已經捅了婁子。
連續的肯定會不會迎來一個更大的否定?
齊玄素趕忙道:“真人謬贊……”
“不要打斷我的話。”清微真人打斷了齊玄素的打斷,“有關卷宗,我已經看了,我沒什麽意見,我隻是有個疑問,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齊玄素不由得深深地望着清微真人:“真人請問。”
清微真人道:“這個關鍵證人柳湖,過去一直都沒有找到,你是怎麽找到的?”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是七娘幫我找到的。”
清微真人又問道:“七娘是怎麽找到柳湖的?”
齊玄素道:“如果以我的視角來看,七娘總是喜歡下閑棋,燒冷竈,應該在第一次江南大案的時候,七娘就已經找到柳湖了,至于是怎麽找到的,我那時候連參與第一次江南大案的資格都沒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過我猜,可能是七娘恰好遇到,順手把人救了。”
清微真人再問道:“七娘爲什麽不把人交給道門?”
齊玄素還是有擔當的,沒有推說讓清微真人去問七娘,而是選擇直接回答清微真人:“大約是信不過道門内部的某些人,就連青霄都因爲這個案子被人幾次買兇刺殺,更不必說一個柳湖了。”
“這個某些人,具體是指誰?”清微真人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理所當然道:“當然是李天瀾,還有李天瀾的同黨們。”
“據我所知,柳湖還在無墟宮通過大考并登記了道士身份,你怎麽看?”
“此事有關紫微堂,我早已不在紫微堂任職,所以并不知情。”
清微真人最後問道:“你是怎麽安排那個柳湖的?”
齊玄素道:“柳湖是柳士英的女兒,道門并未追責柳士英,所以柳湖算是道士遺孤,這次又立下了功勞,所以我暫時把她安排在江南道府,跟在雷首席身邊。”
清微真人深深地望了齊玄素一眼,沒再說話。
像清微真人這樣地位的人,講話必須正确,站得住腳,很多事情是能做不能說,一旦說出來,就是政治不正确,一旦洩露,就是大是大非的立場問題。
所以清微真人要跟齊玄素繞一下。
齊玄素自然是聽懂了,可他在故意裝傻,也是抓着正确這條線,說一些看似正确的廢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清微真人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不再繞圈子,開始直接敲打齊玄素:“有關清平會的事情,你怎麽看?”
齊玄素這次是真沉默了。
過了片刻,齊玄素才道:“這件事與清平會有關嗎?”
“柳湖的那個義父,不就是清平會的成員嗎?柳湖能躲過道門内部某些人的追殺,不也是多虧了清平會的力量嗎?怎麽沒有關系?”清微真人到底是北辰堂的掌堂真人,隻要他想知道什麽事情,北辰堂這個龐然大物全力運轉起來,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内查個水落石出。以前是清微真人不知道柳湖這個小人物的存在,現在上了卷宗,知道了,那就沒什麽秘密可言。
齊玄素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清微真人接着問道:“那個柳湖有沒有問題?紫微堂的背景審查是怎麽做的?”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清平會成員都有雙重身份,也許柳湖的義父是清平會成員,也許不是,不管是不是,都不意味着柳湖知道真相,更不能說明柳湖就是清平會的成員。”
清微真人的言語直指要害:“你這是在爲她做擔保嗎?”
齊玄素再次沉默了。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如果他回答是,然後清微真人立刻抛出一些他不知道的證據,坐實了柳湖與清平會的關系,那麽他就會陷入到極大的被動之中,甚至自身難保。
清微真人稍稍加重了語氣:“回話。”
齊玄素隻能回答道:“這隻是我的一些看法。”
清微真人道:“那就隻是推測之語了?是情況分析還是你摻雜了個人情感因素的感覺?”
齊玄素道:“感覺不是無中生有,也是來自分析。我認爲,柳湖的問題,與李天瀾的問題,本質上沒什麽區别。李天瀾不是隐秘結社的成員,可并不妨礙他與‘天廷’大道首吳光璧交好,甚至讓吳光璧親自出手,阻撓道府辦案。我們總不能說道門的堂堂次席副府主是‘天廷’成員。同理,也許柳湖果真得到了清平會的幫助,我們也不能因此就說柳湖就是清平會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