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很反直覺的事實,正一道蕭家和全真道裴家的祖宅都在齊州,與李家和聖人府邸算是多年的老鄰居。
李家的祖宅在北海府,蕭家的祖宅在琅琊府,裴家的祖宅在蘭陵府。
琅琊府蕭氏傳承年歲之久,遠超蘭陵府裴氏,有六大旁支,分别是北祖房、南祖房、西京房、帝京房、北海房、琅琊房,這六房蕭氏源自同一位祖先,不過曆經千餘年的傳承之後,互相之間已是較爲疏遠,又各有一位本房祖先,說是一脈也是一脈,說不是一脈也不是一脈。
蕭月華出身北海房,蕭月如出身北祖房,從血緣上來說,并不算很近。不過這兩脈的關系比較近,所以蕭月華和蕭月如才論了堂姐妹。
齊玄素這次過來主要是爲了查案,并非參觀普陀島,所以與蕭月華略微寒暄之後,便領着柳湖去了關押谷璎的地方。
普陀島有蓮洋午渡、短姑聖迹、梅灣春曉、磐陀夕照、蓮池夜月、法華靈洞、古洞潮聲、朝陽湧日、千步金沙、光熙雪霁、茶山夙霧、天門清梵十二大景觀。南天門、普濟寺、後山、西天、法雨寺、佛頂山、梵音洞、紫竹林、洛迦山也是鼎鼎有名。
不過自從佛道之争開始之後,普濟寺和法雨寺都被改建爲道觀,變成了普濟觀、法雨觀,佛頂山變成了道頂山,梵音洞變爲妙音洞,各種佛像被陸續搗毀,就連觀世音菩薩的巨大雕像也改成了慈航普度天尊,反正本就是一個人,唯有西天和洛迦山得以保留,還能看出當年“海天佛國”的遺留痕迹。
這也不是玄聖或者東皇強逼的,而是慈航一脈主動改建,這些女人對于風向變化的感知和嗅覺靈敏可見一斑。
谷璎等人就被關押在法雨觀中。
齊玄素走進法雨觀的大門,張輕月已經迎了出來:“齊首席。”
“還沒招?”齊玄素開門見山。
張輕月搖了搖頭。
齊玄素并不想提審谷璎,他要提審另外一個人,剛剛被抓,也是第一次江南大案的當事人。
此人名叫馬金國,不是道門之人,而是南海水師的一名協守副總兵官,因爲這個身份逃過一劫。這也在意料之中,這種事情沒有朝廷之人的參與才是咄咄怪事。
衆所周知,太平道對東海水師的影響很大,而正一道對南海水師的影響很大,張拘成打了個招呼,南海水師方面有意配合,便把此人拿下了。這當然不合規矩,這一級的官員,必須請示皇帝,情況就很複雜了。
不過張拘成已經顧不得了,要來一個先斬後奏。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雖然從原則上來說,朝廷的人隻能朝廷處理,道門的人隻能由道門處理,但實際執行的時候,隻有“道門的人隻能由道門處理”得到了比較好的執行,前半條就有點名存實亡了。在東皇遇襲之後和五代大掌教時期,是兩個高峰,隻要理由正當,道門之人直接幹涉朝廷事務,屢見不鮮。
也就是如今道門大掌教之位空懸,久視皇帝又是強勢皇帝,這才扳回了劣勢,開始井水不犯河水。
不過朝廷在這方面有個先天的劣勢,雖然北道門是朝廷的根基和核心,但吸收了大量的儒門之人。道門每次幹涉朝廷,大都是高舉着儒道之争的大旗,朝廷就不得不讓步。因爲大玄朝廷的信仰必須是道門,不能動搖半分,這是玄聖和高祖皇帝就定下的規矩。
還有些朝廷官員将領本就是道門道士出身,有着官員和道士的雙重身份,道門直接以道門律法處置這些有道士身份的官員,朝廷也無話可說。誰讓他們是道士呢,道士就得服從道門的律法。大玄朝廷也不能讓官員将領放棄道士身份,因爲皇帝就有超品道士的身份,官員放棄道士身份,皇帝放不放棄?這是動搖根基的。
正因如此,久視皇帝才想要從道門手中奪權,甚至是兼任道門大掌教。這樣的瘸腿皇帝,實在憋屈。
總而言之,張拘成冒着很大的風險把這個協守副總兵官給抓了,名義上是協助調查,實際上是動用了一些強力手段。
如果審出來了,那麽萬事大吉,怎麽都能交代,朝廷理虧,也就不了了之。可如果審不出來,張拘成和齊玄素的麻煩就大了,朝廷真能讓兩人吃不了兜着走,畢竟大玄朝廷可不是那些小國,而是真正的龐然大物。
這其實與王教鶴抓陳劍仇很像,都是不講程序。齊玄素能反擊成功,是因爲張月鹿和玉衡星主擋住了孫合玉,小殷還爲此挨了一劍。王教鶴沒有拿到足夠的證據,程序又有問題,自然陷入被動。
可如果孫合玉拿下了陳劍秋,坐實了陳劍仇的罪名,那麽齊玄素在道府議事上的反擊就很蒼白無力了,事實勝于雄辯。到那時候,不合程序就是小問題,你齊玄素的秘書暗通隐秘結社才是大問題,無論齊玄素說什麽,王教鶴一句話就能頂回來——不要避重就輕。
現在,張拘成站在了當初王教鶴位置上,大玄朝廷站在了當初齊玄素的位置上。齊玄素則扮演了當初孫合玉的角色,他能拿到足夠的證據,就沒有太大問題。如果拿不到,那就要陷入王教鶴一樣的被動之中。
朝廷的人就可以質問齊玄素和張拘成,你們要幹什麽?
也正因如此,齊玄素是很有些壓力的,這才親自審訊。
在張輕月的引領下,齊玄素來到了臨時改建的審訊室。
齊玄素來此的路上,已經看過馬金國的卷宗,大概心中有數。
此人的經曆相當複雜,有道士身份,卻是個野道士,所以有很多江湖習氣。這一點倒是與齊玄素有些相似。不過齊玄素把重心放在道門之後,很快便改掉了那些江湖習氣,官話是越說越順嘴,江湖黑話再也不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世家出身,從小就耳濡目染。
對付這種江湖人,齊玄素并不算陌生。
在兩名靈官的押送下,馬金國走了進來,身上戴着特制的鐐铐,足以鎖住普通天人,目光頓時直直地落在齊玄素的身上。
齊玄素問道:“馬大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大概猜得出來,是齊首席吧。”馬金國緩緩說道。
齊玄素吩咐兩名靈官:“給馬大人搬一把椅子過來。”
兩名靈官搬了一把椅子擺在齊玄素的對面位置,齊玄素一伸手:“坐吧。”
馬金國有點驚疑不定,看了看齊玄素,還是坐下了。
他是七代弟子,在道門不如意,便去混江湖,後來機緣巧合成了黑衣人,先是在陸地上,後來又去了海上,幾十年沉沉浮浮,終于混上了一個協守副總兵官,也算是閱曆頗深之人。他本以爲這位靠着打虎上位的齊首席會先來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如此平和,一時間竟是摸不準齊玄素到底打量了怎樣的心思。
于是馬金國低眉斂目:“不敢當‘大人’之稱。”
齊玄素也不客氣:“那我就直呼其名了。”
馬金國答道:“好。”
齊玄素直入主題:“馬金國,關于第一次江南大案,你還有印象嗎?”
隻是這一句話,馬金國的臉色就有些蒼白,不過他也是經曆過的風浪的人,立刻穩住了心态,回答道:“回齊首席,當然記得。此案的主犯方林候已經被道門處以極刑。”
齊玄素又問道:“方林候貪墨了多少錢款,你知道嗎?”
“不知道。”馬金國回答得幹脆利落,“我沒有關注過這個案子。”
齊玄素仍是心平氣和:“你與方林候的關系如何?”
“同在江南,免不得有些交集,點頭之交罷了。”馬金國道。
齊玄素不疾不徐道:“既然是點頭之交,那麽方林候爲什麽會在久視三十六年、久視三十七年、久視三十八年分别往你的賬上打了兩萬太平錢、三萬太平錢、三萬五千太平錢?甚至在案發的前一年,他仍舊在給你‘分紅’?”
馬金國頓時沉默了。
先前他還不知道爲什麽要抓他,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齊玄素提高了嗓音:“回話。”
馬金國不得不回答道:“我不明白齊首席這話的意思,方林候從未給我打過錢款。”
齊玄素伸手一指身旁的柳湖:“你知道她是誰嗎?”
馬金國擡起頭看了一眼柳湖,又低下頭去:“不知道。”
齊玄素道:“她是柳士英的女兒。”
聽到“柳士英”這個名字,馬金國整個人都顫了一下。
齊玄素道:“柳士英是一個老賬房了,精明能幹,若非如此,方林候也不會把賬交給他管。你說柳士英會不會留下一份賬目,以防萬一?雖然柳士英已經死了,被滅口了,但他的女兒沒死,還有那些憑據也沒有找到,這些年來,你們不是一直在找嗎?”
馬金國的雙手顫抖起來,額頭上不斷滲出汗珠。
齊玄素取出賬冊和憑證:“不巧,你們沒找到的人,你們沒找到的東西,我都找到了。馬金國,你是主動交代呢?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