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齊玄素又生出一個疑問,那就是柳湖知道他現在的身份嗎?
柳湖認知中的齊玄素是清平會的“金錯刀”魏無鬼,一個江湖人罷了。如今的齊玄素則是北辰堂首席副堂主,距離參知真人隻剩下一步之遙,這兩者之間的差距不說天差地别,那也是兩個世界的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誰能把齊玄素與魏無鬼聯系起來?
不過七娘給出了一個肯定答複,柳湖這些年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大概知道齊玄素的事情,不必齊玄素再去解釋了。
當然,這又衍生出一個問題,齊玄素這些年是真沒聯系過柳湖,這是他的性格使然,根本原因還是他對于感情的付出總是吝啬,柳湖不同于小殷,小殷是天天在齊玄素跟前晃悠,柳湖一去多年,自然就疏遠了。
再有就是,柳湖的性格并不十分讨喜,難免冷漠疏離。小殷就要好多了,雖然偶爾闖禍,但大事上不糊塗,關鍵時刻總是靠譜,小嘴也很會說話,很讨人喜歡,反正能讓七娘和張月鹿都喜歡的人,除了齊玄素也就是小殷了。
小殷鼓了鼓嘴,頗爲警惕地問道:“柳湖是誰?”
這神态就像獨生子女抵制父母的第二胎一樣。
齊玄素道:“一個故人。”
七娘一眼看破了小殷的小心思,把她抱起來:“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老齊是什麽時候嗎?”
小殷道:“在‘鬼關’的時候,爺爺帶我散步呢,就看到老齊了。老齊那時候真弱,連我都打不過。”
齊玄素笑了一聲:“我待會兒就打你一頓,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小殷才不怕,摟住七娘的脖子,有恃無恐,甚至還敢龇牙咧嘴地挑釁齊玄素。
七娘接着說道:“他之所以會路過鬼關,就是要去龍門府接柳湖的。”
小殷很會把握重點:“如此說來,老齊先認識了我,然後才認識了柳湖。”
“沒錯。”七娘說道,“你是先來的。”
小殷又道:“怎麽不告訴我?”
齊玄素祭出父母最經典的話術:“我認識的人多了,我還認識新大陸的古神呢,都要向你彙報嗎?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打聽。”
小殷撅着嘴不說話了。
七娘道:“閑話少叙,我先帶你去見柳湖。”
清平會在金陵府中也有據點,柳湖此時就在那裏。
在去往清平會據點的路上,齊玄素忽然問道:“周夢遙知道柳湖的事情嗎?”
七娘微微一怔:“你還知道周夢遙?”
齊玄素道:“我見過齊教正了。”
“看來你也知道齊浩然的事情了。”七娘并不十分意外,“這也不是什麽秘密。”
齊玄素問道:“齊浩然就是周夢遙?周夢遙用了齊浩然的身份?”
七娘沒有回答。
齊玄素又問道:“周夢遙就是清平會的會主嗎?”
七娘還是沒有回答。
齊玄素最後問道:“‘夢中會’又是誰的夢?是周夢遙嗎?”
七娘轉頭問小殷:“想吃什麽?我請客。”
小殷也不客氣,嬌聲道:“吃螃蟹。”
“好,咱們吃大螃蟹。”七娘直接轉開了話題。
齊玄素歎了口氣,不再多問。
七娘又不急着見柳湖了,先帶着小殷去吃了螃蟹,齊玄素自然也跟着,他此時哪裏有心情吃螃蟹,不過他也知道催不得,他越催,七娘就越不急。隻能耐着性子陪小殷吃完螃蟹,就當忙中偷閑陪伴家人了,等到小殷吃完之後,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在七娘的帶領下,三人來到一條小巷盡頭的一道小門外,七娘輕輕叩門,先是輕輕三下,停頓了三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再重重敲四下。
片刻後,門從裏面開了,裏面同樣沒有掌燈,就靠頭頂的朦胧月光照着,三人進了門。
開門人又将門關了。
小殷好奇地環顧四周。
七娘和齊玄素都已經司空見慣,清平會的各地據點都是大同小異,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穿過幾個院子,來到一處大堂所在,布局與普通客棧的大堂十分相似。
一方黑漆櫃台,高高的,擦得锃光瓦亮,後頭擺着幾壇子酒,瞧着似乎有些年頭,隔着老遠都能嗅到酒香。
這裏竟然是一家客棧,不過沒有開門營業,七娘他們是從後門進來。
七娘将一枚已經停止流通發行的老式太平錢拍在櫃台上,然後緩緩移開手掌,顯露出錢上正面方孔四周篆刻的“天下太平”四字。
櫃台後的人從懷中取出一枚太平錢,方孔四周篆刻着“萬事承平”四字,然後将手中的這枚太平錢與櫃台上的太平錢一對,合作一處,嚴絲合縫。原來這是一枚太平錢被人分成了兩半,七娘手中的是正面,印有“天下太平”四字,此地負責人手中的是背面,印有“萬事承平”四字,兩半合在一起,才是一枚完整的太平錢。
這裏的人态度立時一變,對七娘十分恭敬,七娘示意他們不必跟着,各司其職。
齊玄素一直不理解這種老式的接頭方法,那麽多清平會據點,難道七娘包裏裝了一大把老式太平錢,用繩子穿起來,就像鑰匙串,每到一個地方,就像找鑰匙一樣,先把對應本地據點的太平錢給找出來,那也太麻煩了。
七娘看了齊玄素一眼,不用問都知道齊玄素在想什麽,直接解釋道:“你出示魚符就隻能在這裏落腳休息,我這太平錢可是樞密會成員才有的,能夠動用這裏的一切資源。你想不想要?我可以給你一個。”
齊玄素道:“算了,沒這個必要。”
這種類似的信物,他也有,他還是大名鼎鼎的“蓮座”呢。
關鍵因爲周夢遙的緣故,齊玄素已經對清平會已經有了戒心,也不再想着調動清平會的資源如何,正如東華真人所說,這是姚家的自留地。至于姚家到底打了什麽算盤,齊玄素一直看不太明白。
樓上也如普通客棧一般,分成一間間客房,七娘領着齊玄素和小殷來到一個房間外,敲響了房門。
很快,房門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年輕女子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齊玄素第一次見柳湖的時候,柳湖大概十四五歲而已,談不上美人胚子,中人之姿,隻是一雙眼眸十分靈動。
幾年不見,柳湖已經長大成人,從少女變成了亭亭玉立的青年女子,臉也長開了,比以前漂亮不少。
看到柳湖的這一刻,齊玄素忽然想起柳湖殺宋落第的事情。
那是兩人第一次沖突,齊玄素發了脾氣。
柳湖十分悲傷,質問齊玄素:“爹爹不要我了,義父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齊玄素說:“我這個所謂的魏叔叔,假的。相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江湖萍水相逢,相逢未必相識,相識未必能相逢,實不知你我日後是否還有再見之期。”
柳湖仰頭望向齊玄素,雙眼中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這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感,那時候的她還小,不懂得這個,倒有幾分孺慕之情,是孩子對父兄的依戀。畢竟一次次的生死患難,最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加深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而齊玄素和柳湖在性情上的部分相似,也讓柳湖很喜歡與齊玄素相處,隻是柳湖一向的沉默寡言,讓她從未明顯地表露出來。
那時候的齊玄素畢竟年輕,不曾爲人父爲人兄,無法得知該如何處理這種關系,不過卻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畢竟他是萬象道宮出身,是不知父母何人的人。
齊玄素最後給了柳湖一張子母符。
柳湖很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那張子母符至今也沒用。
齊玄素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反倒是柳湖主動開口:“魏叔叔。”
雖然齊玄素早就說過魏無鬼的身份是假的,但柳湖還是習慣性稱呼他爲“魏叔叔”。
齊玄素這才道:“小湖,許久不見,最近可好?”
小殷頓時不樂意了,這人怎麽也有個“小”字,不是她最小嗎?
柳湖道:“一切都好。”
齊玄素又道:“以後你不能再叫我魏叔叔了,改口叫齊叔叔吧。”
柳湖已經從七娘那裏知道了齊玄素的事情,便也沒有強求,順勢改口道:“好的,齊叔叔。”
齊玄素問道:“你義父如何了?”
柳湖沉默了。
齊玄隻能歎息一聲。
七娘打破沉默:“别站着了,我們進屋說話。”
三人來到屋内,分别落座,小殷被七娘放在腿上,臭着一張臉,撇着個嘴,不說話。
齊玄素自然是看在眼裏,不由無奈。
有些人後宮三千,還能姐姐妹妹,一團和氣。他倒好,就一個老婆,再加上一個老娘和一個老閨女,還能生出事端,老婆看老娘不順眼,老娘看老婆不順眼,老婆倒是大度,老閨女又要吃醋了。
七娘道:“小湖,你的真實身份,從此之後不要再提了,你親生父親的身份對你沒有半點好處。雖然道門殺人的時候不興株連了,但背景審查還是要株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