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與地方道府,也是存在博弈的,不是玉京說什麽,地方道府就會不打折扣地執行,地方道府也有自己的小賬和利益。
這裏面的原因很複雜,大部分時候大多數情況都是因爲利益,金阙從全局着眼出發,必然有舍有得,地方從自己的利益出發,有些決策符合道門的整體利益,卻不符合地方道府的利益,這就有沖突,就存在對抗的動機。
這就像大魏年間,一再有人提出海運比漕運更省錢,爲什麽遲遲不能将漕運變爲海運?是滿朝文武都看不到這一點嗎?不是的,歸根究底一句話,漕運乃百萬漕工衣食所系,牽扯利益太多,阻力太大,動搖不得。
對鳳麟洲貿易也是如此,牽扯多衆多利益,就算不能明面上反對金阙的決議,陽奉陰違總是可以的。
或者過火執行,金阙要你做七分留三分,掌握尺度,你就來一個執行十三分,不僅不留三分,反而倒找三分,弄得怨聲載道,以此來對金阙施壓,自己裝無辜,表示不是不執行,是民心所向,那也是可以的。
如何避免這類問題的發生?就很考驗掌府真人的功力。做得好,掌府真人“簡在帝心”,有望更進一步。做不好,那就很難說了。
張拘成深知這一點,所以很重視。
他這個掌府真人上任時間不算長,沒有那麽多利益牽扯,自然是要認真貫徹執行金阙方針,關鍵在于底下的人是否配合。
這就需要召開議事,統一思想。
先前北辰堂一直負責鳳麟洲的各種事務,所以北辰堂也是深入參與此事,北辰堂的三位“堂官”分别作爲代表出席了三個道府的議事。
清微真人直接去了齊州道府,那裏不僅是太平道的大本營,更是清微真人的大本營,他曾長時間擔任齊州道府的掌府真人,這次他親自回去,可以看出金阙的決心和重視。雖然齊州道府對鳳麟洲貿易在三大道府中居首,齊州道府内部阻力是最大的,但有清微真人親自坐鎮,齊州道府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次席沈明心去了遼東道府,這裏的貿易不是大頭,利益牽扯沒那麽多,相對比較容易。
江南道府就交給了齊玄素,慈航真人曾長時間擔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現任掌府真人張拘成是張月鹿的伯父,都與他有關系,由他出面,也比較合理。
在江南道府的府主議事上,張拘成首先發言:“去年一年,中原與鳳麟洲的貿易總額達到了驚人的兩千一百九十萬太平錢,因爲先前的懷柔政策、優惠政策,鳳麟洲的出口總額超出進口總額達九百四十萬太平錢之巨,這些錢都被誰賺去了?相當一部分是被鳳麟洲各地的大名們賺去了,他們有了錢,就開始培養支持尊攘派,謀求更高的政治地位,如果他們能拿出一千萬太平錢來對抗中原,那麽我們可能要花兩千萬的軍費才能将其鎮壓,所以對鳳麟洲進行部分封鎖勢在必行。”
“這就像西洋人的手術,鳳麟洲戰事就是開刀,開膛剖腹,割去了病竈,可受制于各方面因素,沒有割幹淨,還需要後續的藥物輔助治療,徹底杜絕病竈。封鎖鳳麟洲,就是一個治病的過程。否則他們從中原賺走的每一分錢,都會成爲攻擊我們自己的兵器。是可忍,孰不可忍,說得難聽點,這是一種變相的‘資敵’,是絕不能容忍的。”
衆副府主皆是不語,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張拘成看了齊玄素一眼:“下面請代表金阙的齊首席爲我們講兩句。”
齊玄素站起身來,環顧衆人,然後開口道:“剛才張府主說的已經很全面了,尤其是必要性和緊迫性,我不再複述,僅做補充。也許有道友要說,這隻是貿易總額,不是利潤,沒有那麽誇張,而且中原在與鳳麟洲的貿易中,也得到了好處,畢竟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錢的買賣沒人幹,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何必兩敗俱傷?”
齊玄素頓了一下,提高了音量:“但是,局勢變了。不能隻算經濟賬,不算政治賬。不能隻看眼前的短期,不看以後的長期。不能隻看得利,不看弊端。金阙的指示是,要算政治賬、長期賬、利弊賬,從道門大局出發,認清形勢,權衡利弊。”
李天瀾輕聲道:“大局,大局,又是下大棋。”
齊玄素的目光猛地望向李天瀾:“李次席,你是對金阙的決議有什麽不滿嗎?我可以提醒你,這項決議是國師和清微真人都認可的,清微真人此時更是親自坐鎮齊州道府參與議事,你要是有什麽不滿,不僅可以向我和張府主提出來,也可以向清微真人提出來。”
“不敢。”李天瀾不鹹不淡道,顯然并不把齊玄素的威脅放在心上,“我隻是對齊首席口中的所謂大局有些不明白而已,齊首席沒必要這麽上綱上線吧?議事總要讓人說話,天又塌不下來。”
這隻老狐狸,要是沒有李平的事情,想要動他還真不容易。
不過齊玄素也不是吃素的:“金阙的文件已經提前下發了,各人手裏都有,什麽是大局,裏面都有詳細闡述。如果有人連文件都沒有看,那麽我建議,先回去看了文件再來參加議事。我們可以等,畢竟這次議事的目的就是統一思想。”
李天瀾立刻領略了齊玄素的犀利,難怪王教鶴也拿不下他。
齊玄素的目光直射李天瀾:“李次席,你該不會說自己看不懂文件精神吧?如果是這樣,那我建議你去萬象道宮重新進修,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不能丢。若是你抹不開面子,我可以幫你向石大真人申請。”
這話不僅顯示出齊玄素的強硬态度,幾乎與撕破臉面差不多了。
不過齊玄素不在乎,從他決心搞掉李天瀾那一刻起,就沒有餘地的說法了。
李天瀾沒有料到齊玄素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他怎麽說也是次席副府主,從品級上來說,同是二品太乙道士,齊玄素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近乎于居高臨下的訓斥,讓他頓時一口怒氣上湧。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張拘成和雷小環必然站在齊玄素那邊,齊玄素這次又代表了金阙,天然占據高地,正面沖突,根本沒有勝算,所以他生生咽下了這口氣。
旁邊的副府主機敏,将一杯茶遞到了李天瀾的面前。
李天瀾順着這個台階,接過茶杯,喝了一口茶,不過手還是微微顫抖,茶杯瞬間遍布裂痕,又被李天瀾以修爲強行粘合在一起,沒有崩碎。
李天瀾不再說話,低頭望向那份由金阙下發的文件,以朱砂書寫标題開頭,異常醒目。
齊玄素再次環顧衆人:“文件總結下來,隻有八個字:領會精神,貫徹執行。”
張拘成道:“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了,那麽我提議專門成立一個臨時小組監督執行,由我親自擔任召集人,雷首席。”
一直沒有開口的雷小環應道:“在。”
張拘成道:“由你擔任副召集人,主要負責這件事。你這幾天辛苦一下,盡快拟一個草案出來,我們抓緊時間議一議。”
“是。”雷小環斜斜看了李天瀾一眼。
張拘成道:“那就這樣,今天的議事就到這裏。”
衆人紛紛起身離去。
張拘成又道:“天淵,請你稍等一下。”
齊玄素便站着沒動。
李天瀾深深地望了兩人一眼,轉身離去。
很快,隻剩下張拘成和齊玄素兩人。
很明顯,張拘成有話要說,大概率就是關于李天瀾的事情。
齊玄素随着張拘成去了他的簽押房。
剛進簽押房,張拘成就開啓陣法,隔絕内外,同時吩咐秘書出去守門,任何人不得打擾。
“天淵,随意就好。”張拘成走向書案,“今天的議事,你算是幫忙了,由你來唱這個黑臉,效果很好。”
因爲李天瀾這個共同的敵人,齊玄素和張拘成的關系迅速升溫,此時張拘成看待齊玄素估計比張月鹿還親。
齊玄素也不客氣,直接坐在沙發上:“金阙把我們派來,就是幹這個的。我們畢竟不是本地道府的人,沒那麽多牽扯,不怕得罪人。”
“此語言之尚早。”張拘成坐在了書案後面,“說不定哪一天,你就會執掌江南道府。”
齊玄素吃了一驚。
現在誰都能看出來,齊玄素進入金阙已成定局,成爲掌府真人是遲早的事情,齊玄素吃驚的當然不是這個,而是掌府真人的位置。
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是很重要的,就如齊州道府的掌府真人,是直通九堂的最後跳闆,慈航一脈在這裏的影響很大,齊玄素一直認爲張月鹿以後會出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
張拘成看到齊玄素的表情,笑道:“你該不會還想着回婆羅洲做掌府真人吧?金阙大概率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不過,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走到一品天真道士的位置,倒是可以安排自己的人執掌婆羅洲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