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初宋落第的說法,雖然方林候人已經死了,但帳還沒有算清。當初那個案子,在某些人的眼裏就是一樁買賣生意,方林候在其中至少占了兩成的股,這麽多年下來,少說也有幾十萬太平錢,甚至更多。
至于爲什麽人已經死了,賬卻沒有算清。
因爲牽涉到了太平錢莊。
太平錢爲什麽叫太平錢?因爲前朝末年私鑄成風,劣币橫行,導緻流通混亂,折算繁瑣。于是玄聖和高祖皇帝決定改革币制,推行統一新币。一則有利于民生,二則改善稅收。而第一批試制的新币就由太平錢莊負責鑄造,故而以太平爲名。後來全面推行新錢,也是由太平錢莊一手操辦。
太平錢莊名爲錢莊,實則相當于西洋人的中央銀行,與道門的度支堂、朝廷的戶部平起平坐,負責錢币鑄造和發行,彙聚天下之财,由道門和朝廷共同管理,總共有七位輔理,三位出自道門,三位出自朝廷,一位出自皇室,這七個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輪換一次,不過大部分人都已經連任好幾個五年。
想要從太平錢莊查賬,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親自下令的特殊情況之外,最少要有其中四人的同意,看起來容易,其實十分不易。三位道門之人分别屬于太平道、正一道、全真道,不是一條心,三位朝廷之人有兩人來自儒門,還有一人出身勳貴,再加上一個皇室代表,其中關系更是錯綜複雜。
比如正一道的輔理張無量,太平道的輔理李長生,全真道的輔理姚懿,都不是等閑之輩。前兩者都是天師、國師的同輩人,姚懿則是姚裴的父親。
江南大案涉及到的股份都是從太平錢莊走賬,而且是不記名的賬戶。當然,這也不全是方林候一個人的股份,還包括他手下分錢的那些人,隻是統一挂在方林候的名下。至于他們之間到底怎麽分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事發之後,方林候被殺,他的屬下也死的死,抓的抓,剩下幾個僥幸逃過一劫的,也不敢提起此事。所以這筆錢至今還躺在太平錢莊的戶頭上。
方林候身爲堂堂二品太乙道士,位高權重,事務繁忙,要負責江南道府的許多事情,也不精通經濟之道,自然不可能親自管賬,所以有一個人專門爲他管賬。這個管賬之人就是柳湖名義上的父親。
這個人因爲死得太早,最終并沒有被定罪,最後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方林候的頭上。
七娘說的就是這一點,柳湖不能是方林候的女兒,因爲方林候的罪名已經定死了,還是齊玄素的師父東華真人親自推動了此事,齊玄素能去翻東華真人的案嗎?也翻不了。
如果柳湖是方林候的女兒,改名叫方湖,背景審查不過關,不能算身世清白,那就什麽前途都沒了。
如果柳湖還是柳湖,是那個殉職道士的女兒,甚至可以算是遺孤,那麽她就是清白的。
有齊玄素和七娘照應她,不說大富大貴,做個高品道士最起碼不是難事。
柳湖分得清輕重,并沒有強求,而且作爲一個私生女,對于那個沒見過幾面的親生父親并沒有那麽大的執念。
七娘很滿意柳湖的聽話。
其實七娘是個很強勢的人,之前的齊玄素也是乖乖聽話,七娘說往東,他不敢往西。
至于現在,齊玄素的翅膀硬了,老話是怎麽說的,兒大不由娘,七娘已經逐漸管不住齊玄素了。
七娘接着說道:“這次讓你過來,主要是爲了爲父報仇。不管是親生父親,還是名義上的養父,以後的義父,都與第一次江南大案脫不開幹系。”
柳湖微微點頭。
齊玄素接過話頭:“我和江南道府的張府主這次勢要将李天瀾拿下,現在已經把李天瀾的道侶谷璎控制了,隻是谷璎很狡猾,死活不肯說李天瀾的事情,事情陷入了僵局。”
七娘道:“不過這也是個契機,因爲谷璎被抓,情況不明,現在已經是人心浮動,隻要在這個時候再添一把火,不愁燒不到李天瀾的身上。”
小殷聽得無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沒有半點淑女風度。
柳湖早就看到了小殷,此時便問道:“這個小妹妹是誰?”
小殷反口就想說點不好聽的話,誰是小妹妹,我是你殷大爺,不過被齊玄素一個眼神制止了。齊玄素的意思很明白,你要是沒禮貌,我可要把你送回張月鹿身邊了。
張月鹿的威懾力還是大,對于小殷而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張叫回話。天不驚地不驚,老張發怒戰兢兢。
小殷立刻慫了:“我是殷萬妙,殷勤的殷,萬歲的萬,玄妙的妙,大家都叫我小殷。”
“你好,小殷,我是柳湖。”柳湖微笑着說道。
小殷不情不願道:“你也好。”
齊玄素清了清嗓子:“小湖,你不要介意,這丫頭是我和青霄的義女,平日裏被我們給寵壞了,有點沒大沒小。”
柳湖略微驚訝:“原來如此。一轉眼,齊叔叔都有女兒了。”
小殷輕哼一聲。
齊玄素又轉回了正題:“小湖,那筆太平錢的有關憑據還在你的手中嗎?”
柳湖點了點頭:“在的。”
“好。”齊玄素道,“有了這個證據,就可以打開局面。”
柳湖沒有說話。
齊玄素接着說道:“待到了結這個案子,如果你想在道門發展,那麽我可以安排你到婆羅洲,或者是萬象道宮,也許萬象道宮更好一些,就在龍門府,那也是你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對了,你參加道門大考了嗎?”
不等柳湖回答,七娘接話道:“當然參加了,就是我一手操辦的,小湖如今已經是七品道士了,不過呢,我畢竟不是正經的道門中人,隻是個四品野道士,也就幫到這裏了,再想往上,還得靠你這位大首席幫忙才行。”
齊玄素還沒說話呢,小殷頓時來了精神:“還沒我高呢,我已經是四品祭酒道士了。”
齊玄素望向小殷:“殷大白,你今天很活躍啊,吃錯藥了?你參加過大考嗎?連萬象道宮的課程都沒念完,你這叫幸進。”
“我不管,我這是戰功換來的。”小殷無賴道,“我也曾奮勇殺敵。”
齊玄素道:“對,你奮勇殺敵,被鳳麟洲的妖怪打得哇哇大叫。”
小殷扯着七娘的袖子向七娘求援:“七娘,你看他。”
七娘不得不開口道:“天淵,差不多得了,跟孩子較什麽勁,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齊玄素又轉回正題:“其實我很缺人手,雖然我的屬下很多,但也僅僅是屬下而已,真正的心腹,還談不上。小湖,如果你能來幫我,那我雙手歡迎。”
小殷又插話道:“我也行。”
齊玄素不理她,望向柳湖:“小湖,你覺得呢?”
柳湖輕聲道:“願意聽從齊叔叔的安排。”
齊玄素道:“很好,明天我領你去見張府主,因爲清微真人是我的頂頭上司,所以很多事情我不好出面,得讓張府主出面,這件事繞不開張府主。不過在此之前,你得把情況跟我說明了,當初七娘說我插不上手,我便要沒有深問,如今的我總算是能插手了,便也不得不問了。”
柳湖點了點頭,說道:“我的養父叫柳士英,原本是江南道府度支堂分堂的一名主事,同時也是我親生父親方林候的下屬。第一次江南大案,除了侵吞道府資産之外,還涉及了走私倒賣。參與的人共同成立了一個股份之公司,參與之人根據地位高低和出力多少各持數量不等的股份,然後按照股份進行分紅。”
“第一次江南大案最終的結果是以我的親生父親方林候被處以極刑而告終,明面上的說法,認定方林候是幕後主謀。事實上并非如此,方林候隻是被推出來的棄子。他手中隻有大約兩成半的股份,而方林候也早有預感,所以他把這兩成半的股份提前交給了我的養父,讓我的養父帶着我逃走,給方家留下血脈。不是方林候不想讓他的其他子女逃走,而是他的其他子女們已經被盯死了,隻有我這個隐蔽的私生女不爲人所知。”
“不過方林候沒有想到,我的養父也被那些人提前滅口了,因爲并非自殺,而是他殺,所以道府沒有追究我養父的責任,而我養父在臨死前将那兩成半股份的憑據交給了我,并讓義父帶走了我。沒有這份憑據,錢就取不出來。所以這些年來,那些人一直在找我,義父也是因此才遭遇不測。其實義父本已經成功脫離險境了,準備去遼東與我會合,是清平會内部有人出賣了他,才讓他在半路遇襲,七娘已經把這個叛徒處理掉了。”
“除了這份憑證,還有一份賬本,畢竟這兩成半的股份并非方林候一人獨有,還涉及其他人,每年都要根據賬目流水進行二次分紅,所以便有了這份賬本。賬本的原件已經被銷毀了,這是我養父特意留下的副本。賬本上的人,有些死于第一次江南大案,有些僥幸躲過一劫,如今仍舊在江南道府,根據憑證和賬本,應該可以把他們抓捕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