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把所有人扣押,必然會驚動他們背後的勢力,引起不必要的變數。
可齊玄素也沒辦法,執法官羅斯也好,四個血族也罷,亦或是那個教士,每個人都來勢洶洶,都是目标明确。如果隻是在僞裝男爵的範疇内行事,根本沒辦法合理勸退他們,齊玄素也隻好動用暴力手段,将他們全部囚禁,讓這裏暫時變爲一個信息上的黑洞,外面的人不知道這裏具體發生了什麽,多有疑惑猜忌,不敢輕舉妄動,要做一些準備才會動手,一來一去最起碼可以拖延一天左右的時間。
最好的結果當然是男爵能在這一天的時間内趕回來,齊玄素趕在這些人動手之前拿東西離開。壞的結果就是男爵還沒回來,聖約克的地頭蛇們已經找上門來。
對于這兩種結果,齊玄素都有預料,也做好了逃走的準備。
下城區的特殊地理位置決定了這裏其實是個瓷器鋪子,聖約克的人不敢在這裏大打出手,若是失控,輕則毀壞作坊工廠無數,重則會讓整個下城區坍塌。
不要忘了,下城區的上面就是狹義上的聖約克城區,下城區的工廠全部毀于一旦還在其次,巨大的塌陷會讓聖約克的地上部分再次沉入地下,損失可就大了。
這也是東方很少建造地下城的原因,東方人還是看重“根基”二字,根基不穩,起不了百丈高樓。
當然,西方人不會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肯定會以不僅限于蒸汽機械的各種手段,比如神術、奧術、煉金術、魔法等等,來強化和加固地下城。
可問題是,内部永遠比外部更脆弱,而且在必要時候,齊玄素能夠憑借佛陀舍利發出無限接近仙人的一擊。
西洋人當然擁有能夠抵擋仙人或者神靈一擊的手段,可他們不能把這種手段覆蓋整個地下城——這裏又不是聖座或者玉京。
那麽結果顯而易見,齊玄素隻要利用好西洋人的這種心理,就能順利脫身逃走。
至于牧首和樞機主教,基本不會第一時間出手,除非他們知道齊玄素的真實身份。不過除了清微真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達奇”是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齊玄素,就算斯特勞尼叛變了,也隻會認爲他是個輔理之流,所以這一點基本可以放心。
至于清微真人,如果一位道門儲君要用外人來鏟除齊玄素,那也太看得起齊玄素了。一旦走漏風聲,輕則大掌教之位無望,重則性命不保,這等于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前途,得是多大的仇才能這麽不計成本後果?可兩人之間隻是利益的沖突,甚至還存在部分共同利益,更談不上你死我活的生死大仇。清微真人真要拿捏齊玄素,隻要坐上大掌教的寶座,有的是辦法打壓齊玄素。
也許有人要說了,不走漏風聲不就行了?那也太小看天師了。靈山洞天的事情,藏得夠深了,還是多年之前,最後還是讓天師給挖出來了,這種事情總不能比沒幾個活人的靈山洞天更保密。事前可能無法預料,事後肯定能慢慢查出來。
所以齊玄素料定牧首和樞機主教不會第一時間出手。
這也是大人物的通病了,當初陳書祯病得要死,明眼人都能看出這裏面有蹊跷,蘭大真人也不曾親自查看一下。此中的道理很符合人性,什麽都要我親力親爲,這個大人物不白當了嗎?看起來不重要的事情,還是讓屬下去做,大人物們隻要知道結果就夠了。
種種因素綜合之下,齊玄素才能在這裏穩坐釣魚台。
此時的男爵宅邸之中,齊玄素還是站在窗邊。
五娘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甚至還換了一身衣裳,襯衣束腰,馬褲長靴,誇張地把雙腳搭在書桌的桌面上。
齊玄素轉過身來,看了五娘一眼:“我還以爲你永遠都是道士打扮。”
“那是在玉京。”五娘說道,“别忘了,我在西大陸和新大陸待了很長時間,這叫入鄉随俗,你現在不也是?”
齊玄素現在的确是西洋人的打扮,還是比較複古的古典樣式。
五娘又問道:“你本尊那邊如何了?”
齊玄素搖頭道:“斯特勞尼被利奧波德叫走了,至今還沒有回來。剛才有些人離開了浮島,我覺得他們大概要動手了。看來我們是等不到男爵回來了。”
五娘來了精神:“來得好,來一個燒一個,來兩個燒一雙。”
齊玄素沒有說話。
他不是武癡,很不講武德,其實他也不太好鬥,武力的優先級并不是很高。這與齊玄素過去的經曆有關,在得到“長生石之心”之前,齊玄素的資質擺在那裏,大多數時候都很弱勢,自然不會過于偏重武力。
五娘則不同,她跟随時間最久的主人是澹台雲,這位西道門之主不僅天資卓絕,而且性格好鬥,鬥玄聖,鬥高祖皇帝,鬥徐祖,鬥姚祖,鬥薩滿教巫王,鬥佛門,鬥儒門,鬥聖廷,從遼東打到西北,最終又去了西大陸和新大陸,一雙鐵拳就沒停下過。五娘大概是沾染了澹台雲的脾氣,也很是好鬥,能動手最好不要動嘴。
不過齊玄素還是有些高估了這些西洋人的動作速度,他從斯特勞尼被利奧波德邀請去休息室開始算起,本以爲會在一個時辰左右,也就是西洋時間兩個小時,便會完成對男爵宅邸的合圍。
可事實上,市議會所用去的時間其實是齊玄素估計的一倍以上,也就是四個小時。
其實仔細一想,也有道理,去了休息室之後,這些大人物可沒有立刻開始商議對策,先玩女人一個小時,然後再慢慢商議,等到商議好了,再去層層傳達,層層溝通,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事實上,無論是道門,還是聖廷,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固然已經是看似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可一體兩面,也存在着機構臃腫、人浮于事的問題。
不說聖廷,就拿齊玄素更熟悉的道門來說,一個掌府真人配九個副府主,有時候還要再多配幾個輔理,下面也是有樣學樣,一個首席主事又配多個普通主事道士。
這九個副府主本質上有點類似掌部大學士,所謂掌部大學士,就是以内閣大學士的身份分管六部,實際上是侵奪了六部尚書的權柄,掌部大學士幹了尚書的事情,尚書隻好再去侵奪侍郎的權力,侍郎也隻能再往下奪權,一層層下來,全是在其位卻不能謀其政,必然導緻機構臃腫和人浮于事。
到了最底層,就會出現一個怪現狀。
許多機構,一個執事,然後配數個副執事,最後普通道士就一個人,變成了七八個執事站在上面指揮,一個普通道士在下面幹活。
這怎麽幹得過來?效率怎麽可能會高?
都坐在上面指揮,這就是人浮于事。
事情太多,實在幹不過來,還必須完成,怎麽辦?招募編外人員,授予同道士出身。
所有事情都交由同道士出身的人去做,而那個普通道士便成了這些同道士出身之人的上司。
本來不到十個人的編制,一下子多了幾十号人,甚至是上百号人。
實際幹事的全是同道士出身之人,這就是機構臃腫。
如果出了什麽事情,認真一查,發現犯事的都是同道士出身之人,許多人以爲是道門故意遮掩。其實是不知此中玄妙,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正式道士根本不做事,怎麽會出事?
自五代大掌教以來,就開始要求精簡人事,隻是牽涉到半數道士,真正意義上的動搖根基,便是強勢如五代大掌教,也觸碰不動。
相對應的,聖廷也好不到哪裏去,人性如此,弊端都是異曲同工之妙。
隻能說是旗鼓相當的對手,似曾相識的境況,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别看議員大人們各種謀劃,好像智珠在握,萬無一失,真正執行的時候,能完成計劃的一半就謝天謝地了。
那些大半夜被派到下城區的執法官能沒有怨氣?指不定在心底要罵死這幫議員老爺的母親了,還會盡心辦事?
才拖了四個小時,拖到天亮才好。
你們議員老爺站着說話不腰疼,玩着女人,數着票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大半夜的折騰人,那就慢慢折騰呗。
什麽收獲不收獲,你們拿到了,苦哈哈的底層執法官也不多分半個金克朗,你們拿不到,底層執法官也餓不死。
繁華迷人眼,最是腐蝕人心,消磨信仰,毀壞根基。
聖約克偏偏是整個新大陸最爲繁華的所在。
物欲橫流,繁華到了近乎于腐爛的地步。
一個月三千紙鈔,随時有可能貶值,還不是保值的金克朗,玩什麽命啊?
到時候朝天開兩铳,就算對得起女神的恩典了。
這麽長的時間,放在戰場上都可以算是贻誤戰機了,卻也給齊玄素帶來了意外之喜——男爵幾乎是卡着時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