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各個職位也有好處,那就是老上司特别多,東華真人、清微真人、甯淩閣、石冰雲、蘭大真人,這些都是齊玄素的老上司。
“坐吧。”甯淩閣示意齊玄素坐下。
齊玄素坐在甯淩閣對面的位置。
過去兩人身份差距巨大,一個是掌堂真人,一個是七品道士,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不過齊玄素對這位老上司的印象很不錯,畢竟是他主動撮合自己和張月鹿的,這說明什麽?說明甯真人有識人之明,當然也不排除這是全真道高層的意思,早早布局。
不管怎麽說,齊玄素還是願意把人往好處想。
如今兩人的差距已經不那麽巨大,不過是幾步之遙。
甯淩閣沒有兜圈子,開門見山:“有個突發情況,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新大陸再次爆發沖突,雙方死傷數千人,僅就此事,西洋人的記者們想要知道我們的态度。我請你過來就是爲了此事,是由我們祠祭堂代爲回複呢?還是你們北辰堂直接回複?”
齊玄素沒有立刻回答。
關于這個問題,清微真人已經與齊玄素商議過了,由誰回複其實表明了兩個傾向。如果讓祠祭堂來回複,無論言辭多麽犀利,其本質上還是不打算下場,也可以理解爲暫且放一放,給西洋人吃一顆定心丸,卻會激起西道門和塔萬廷的不滿。如果由北辰堂的實權人物親自回複,那麽态度就很明顯了,會讓西洋人警惕,卻能很好地安撫西道門和塔萬廷。
清微真人更傾向于安撫自己人。
這與太平道的理念是一脈相承的,道門之劍怎麽能對内呢?必然是通過對外強硬來團結内部,友邦驚詫是不存在的,強硬是必須的。更關鍵的一點,西道門和塔萬廷都與太平道關系密切。
清微真人也明确表示,作爲世界上最爲強大的勢力之一,道門不能沒有立場。小國首鼠兩端,沒有問題,這本就是小國生存之道。可作爲東方世界的主人,道門必須要有一個明确且堅定的立場,不然就會導緻自己内部迷茫,甚至是人心散失。
齊玄素當然無法違逆清微真人的意思,回答道:“清微真人的意見是由我來進行答複。”
甯淩閣并不意外,微微點頭:“那好吧,我會安排在下午。你做好準備,西洋人慣會預設陷阱,你不需要回答他們的問題,你隻要表達清楚我們的立場态度就好了,不要被帶入對方的節奏。”
道門是沒有記者的,道門的邸報由道門統一發行,隻是西洋人喜歡搞這一套,有些時候,道門還是要應付一下。
齊玄素表示明白。
到了下午,齊玄素以北辰堂首席副堂主的身份正裝出席了這次所謂的記者會。
來的人很多,除了西洋人面孔之外,中立的有金帳人、羅刹國,純屬湊數,祠祭堂這邊也安排了不少自己人,道門之人,大玄朝廷的人,各藩屬國的人,也包括鳳麟洲葦原國,甚至還有西道門和塔萬廷的使者,這些人是不會爲難齊玄素的,真正要小心的就是西洋諸國。
齊玄素站定之後,環視一周,示意可以開始提問了。
下面的衆人紛紛開始舉手。
齊玄素沒有回避,直接伸手點了一個來自盧恩國的記者。
這位來自盧恩國的記者是标準的紳士打扮,頭戴禮帽,身着雙排扣黑色正裝,白色襯衣,黑色滾暗金邊的馬甲,佩戴着懷表和手巾。他有金黃色的頭發,蔚藍色的眼眸,還有兩撇漂亮的小胡子。
“尊敬的齊真人,你好,我是來自盧恩國《倫底紐姆郵報》的記者,我叫克拉克·格雷格。”記者說道,“在過去的七十二個小時内,塔萬廷對聖廷在新大陸的多處聖所發動了襲擊,殺害無辜平民,請問齊真人,你支持塔萬廷的舉動嗎?”
齊玄素回答道:“我們的立場是清晰和明确,也是一貫的,我們站在正義和公理這邊……”
克拉克打斷道:“那麽立場是什麽?道門是否要公然支持塔萬廷的行動?”
齊玄素沒有動怒,心平氣和地繼續說道:“我站在這裏,代表道門,不會譴責任何人,如果要譴責,那麽我們隻會譴責那些真正做出了惡行之人……”
“齊真人的意思是,哪怕塔萬廷肆意屠戮平民,罪大惡極,道門也不認爲這是惡行?”克拉克再次打斷。
齊玄素不理會這個問題,平靜反問道:“我們中原講究一個追根溯源,我想請問這位記者朋友,爲什麽要預設一個七十二小時的前置條件??爲什麽不往前追溯,在此之前的三個月以來,三年以來,乃至于三十年以來,又有多少新大陸的原住民慘死?難道他們就不是平民嗎?你又因此發聲過幾次?你是否因此向聖廷樞機發出提問?每當有西大陸之人死去,你們就會來到玉京,詢問我們的态度。可每當有新大陸原住民死去的時候,你們爲什麽不去詢問聖廷的态度呢?是不敢嗎??”
克拉克漲紅了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齊玄素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再次伸手點名:“下一個。”
一個明顯有着新大陸原住民特征的女子站了起來:“尊敬的齊真人,我是來自塔萬廷的努蔓,我想請問齊真人,如何看待某些人口中所謂的‘沖突’?”
齊玄素道:“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談一談塔萬廷。在我看來,塔萬廷與當年的黃巾大起義并無本質上的不同。當年的黃巾起義,也許參加起義之人愚昧、極端、暴力、落後,衣衫褴褛,使用各種農具,對抗身披甲胄、武裝到了牙齒的敵人,還顯得愚蠢;也許在某些人看來十分可笑,他們兵器落後,戰術落後,能力落後,就像是未曾開化的蠻族;還有人認爲這些參與起義之人,是被太平道蠱惑了,他們既不文明,也不理智,甚至腦子還不太清醒,不分敵我,不擇手段,不分青紅皂白,他們信仰的都是一些無法被理解的思想,甚至經常有人拿他們濫殺來說事。”
齊玄素微微一頓,驟然拔高了音調:“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難道就要否定他們的正當性嗎?有人說太平道用符水欺騙了這些百姓,可當時的朝廷就連這一碗符水都不願意給。這些起義之人是因爲自己的野心才拿起刀槍與看似不可戰勝的敵人對抗嗎?他們是爲了占領土地、奴役他人、統治天下而戰嗎?不是的,他們僅僅是爲了生存而戰。蝼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就是殺豬宰牛,牲畜還要掙紮幾下,更何況是人?”
“不過塔萬廷與黃巾大起義還是有着一些不同,後者是内部的矛盾,是同一個族群内部,肉食者與平民百姓的矛盾。而前者,還有兩個族群之間的矛盾,一方是侵略,另一方是反抗侵略,當自己的家園被外來者侵占,當自己族人的性命被無情剝奪,難道不應該反抗嗎??”
“難道他們做出反抗的舉動,發出憤怒的吼聲,還要被認爲是破壞了‘文明’嗎?都要亡國滅種了,都要萬劫不複了,還怎麽‘文明’??難道要在墓碑上刻下‘至死文明’的墓志銘嗎?”
“與其無聲無息地窩囊死去,何不奮勇起身?中原有句古話,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不要問我反抗的意義是什麽,反抗本身就是意義。”
齊玄素的話音落下,下面立時響起了激烈的掌聲。
名爲努蔓的女子激動得臉頰通紅,甚至是流下了兩行熱淚。
在座的西道門和塔萬廷代表更是直接起身,以此來表明自己對齊玄素的敬意。
掌聲持續了很久,一浪接着一浪,經久不息。
齊玄素待到掌聲稍稍停歇,繼續說道:“我剛才就已經說過,道門始終站在公理和正義這一邊,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道門始終代表了世界文明的高地。我們呼籲以更爲和平的方式解決争端問題,但我們也不反對行使必要的正當權力。”
“關于這次所謂的‘沖突’,我認爲還是要往前追溯,看一看到底誰是對的,而誰又是錯的,然後再來下定義。”
“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在關乎到生死存亡的問題,是容不得半點模糊的,更是不容颠倒黑白的。我們中原天朝,曾經有過不止一次的亡國亡天下的經曆,所以我們對于這一點感觸極深,因爲曆史經驗的教訓太深刻了,是用數以千萬計的性命換來的經驗,血的教訓,如果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不能秉持一個堅定的立場和态度,那麽必然會亡國滅種。”
齊玄素結束講話之後,下方再次響起激烈的掌聲。
毫無疑問,齊玄素的這次表态,會給他在塔萬廷和西道門樹立一個十分正面良好的形象,會有利于他在新大陸開展工作。
這次記者會結束之後,齊玄素也要離開玉京,趕赴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