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吧。”張月鹿并沒有給出十分肯定的答複,“跻身仙人也好,沒有跻身仙人也罷,不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哪怕在兩年前,三位真人也是可以跻身仙人的,隻是他們不願意罷了。”
齊玄素想了想,又道:“假如說慈航真人果真跻身了仙人,那麽我們所見之廣寒宮,到底是真是假?”
張月鹿仍舊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而是一個推斷:“我傾向于是真的。”
“爲什麽?”齊玄素也有此類感覺,隻是沒有憑據。
張月鹿道:“你想啊,張無恨偷盜太陰真君留下的傳承,她總不能進入紫霄宮偷盜,這說明什麽?說明太陰真君的傳承一直在正一道的掌握之中,這才讓張無恨有了可乘之機。畢竟當初是顔大真人親自招安了太陰真君,紫光真君偏偏是找上了張家,若是兩者沒有往來,哪來的破綻可尋?我師父如今是正一道的第二号人物,她能接觸到太陰真君留下的神國廣寒宮并非難事。當然,我師父不是神仙,未必能駕馭廣寒宮,可僅僅帶着我們神遊一番,也不一定非要神仙才能做到。”
齊玄素聽完張月鹿解釋,忽然有了觸類旁通、恍然大悟之感。
玄聖建立三道的時候,曾對三道進行分工,讓太平道掌管人間之事,讓正一道掌管鬼神之事,讓全真道掌管造物之事。
齊玄素對于全真道的造物感觸很深,不提他的“長生石之心”,從“帝釋天”到三大陰物,再到“八部衆”,各種造物讓人眼花缭亂。嚴格來說,“鳳眼”系列和“龍睛”系列也是出自全真道的造物工程。
太平道的人間事務也略有了解,畢竟太平道和大玄朝廷的關系最深,許多太平道之人出仕朝廷,清微真人甚至可以調動東海水師進行聯合作戰。甚至追溯過往,每逢造反,太平道總是中堅力量。
唯有正一道的鬼神事,似乎存在感很薄弱。
現在想來,正一道能與另外兩家鼎足而三,自然也有其底蘊,涉及到古仙傳承,多是在正一道的掌握之中,比如太陰真君的傳承、三十六部雷神等等,當初的三十六部雷神便擊潰了衆多巫族,未必遜色全真道的造物。還有就是靈官,其本質上依靠神力,也是鬼神的範疇。所以天罡堂一直都是正一道的勢力範圍。
話說回來,天罡堂靈官大多駐紮于道門的邊境,屬于邊軍,真正的禁軍——昆侖道府,卻是以大掌教一脈爲主,三道爲輔。不過在六代大掌教時期,大掌教一脈的權限被大爲限制,三道才有了把手伸向昆侖道府的機會,變爲三道鼎足而立的局面。
昆侖道府拱衛玉京,玉京的要害防務則以北辰堂爲主。北辰堂作爲上三堂之一,不僅僅是反間、搜集情報那麽簡單,其本身也是一個暴力機構,部分職能類似于西洋各國的内務部。
如果拿帝京類比,昆侖道府是駐紮在帝京城外的京畿大營、三大營,北辰堂則是城内的五城兵馬司、青鸾衛、禦林軍。
不過北辰堂隻負責玉京城内,進入玄都、紫府的範圍之後,又會由紫霄宮負責。這便是三層防衛,最外圍和最内圍都是大掌教一脈負責,中間隔了個北辰堂,由太平道負責,不會讓大掌教一脈一家獨大完全掌握玉京。
這樣的設計最起碼在當時是合理的,不管怎麽說,以李家爲首的太平道,是玄聖最信任的道統,第一任太平道大真人是玄聖的夫人,第二任太平道大真人是玄聖的兄弟,李家可以說是玄聖的嫡系,所以才會經常被玄聖拿來當作典型,無論正面反面,玄聖沒道理不相信他們。反觀全真道和正一道,前者有姚祖背着玄聖玩兩面派,内部派系林立,成分複雜,後者幹脆鬧出了個廢天師的亂子,都遠不如太平道可靠。
這項制度自六代大掌教以來逐漸廢弛,北辰堂在玉京防務方面的話語權進一步擴張。
可以預見,如果東華真人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削減北辰堂的權力範圍,恢複原來的局面,這就意味着大掌教一脈會重新拿回昆侖道府和玉京的部分控制權。可如果清微真人上位,太平道和北辰堂出身的他,怎麽會削自家人的權柄?所以大掌教一脈下注在東華真人身上是順理成章。
可想而知,大掌教一脈這些年過得是多憋屈,與金阙分庭抗禮的紫霄宮沒了,昆侖道府也沒了,就連玄都和紫府都快保不住了,要說誰最恨六代大掌教,應該就是大掌教一脈了。要說誰最懷念五代大掌教,那也應該是大掌教一脈。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雖說大掌教暗弱,會給大掌教一脈從中弄權的機會,但太弱了也不行,畢竟大掌教一脈本質上還是依賴大掌教的權威。
兩人聊到了北辰堂,張月鹿道:“你知道嗎,最近有傳言說,清微真人想讓你出任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
齊玄素一怔:“怎麽會是我?就算李永言還差點火候,這麽大的太平道總不會無人可用,怎麽會輪到我?”
“大約是清微真人覺得你好用?畢竟你在鳳麟洲表現得不錯。”張月鹿道,“再有,這次是去異地他鄉,還是最前線,不是在玉京作威作福,李家的貴公子們未必肯去吃苦。畢竟世道變了,想法也變了。過去是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現在是隻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不可能。”齊玄素擺出好漢不提當年勇的架勢,“你是不知道,我當初孤身面對清微真人,把清微真人氣的呦……”
“你?孤身面對清微真人,還能氣清微真人?”張月鹿将信将疑,“憑什麽?憑你不跪的模樣?”
齊玄素道:“那時候我手握劍秀山甲等權限,背靠天師和地師,左邊是‘帝釋天’,右邊是‘三大陰物’,就算清微真人手持‘趕山鞭’都奈何我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帶走伊奘冉尊的屍體,焉能不氣?”
“你管這叫孤身?”張月鹿恍然道。
齊玄素擺手道:“誰說不借誰的光才算孤身?”
張月鹿道:“好,就算你對峙過清微真人,這下更有理由了,清微真人把你調到他的手下,正好打擊報複。
“且不說清微真人會不會這麽幹,我去了北辰堂可是首席副堂主,屬于金阙管轄的道士,清微真人免不了我的職,我也能給清微真人添堵。”齊玄素道,“這就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張月鹿道:“可如果你犯錯了呢?比如導緻新大陸謀劃全面失敗,這樣的大罪,殺你的頭也夠了。”
齊玄素一下子不說話了,過了片刻才道:“爲了打擊政敵,不惜損害道門幾代人的努力,我不認爲清微真人是這種沒有遠見的角色。”
張月鹿道:“清微真人未必會出手阻撓,甚至會全力支持你,可那裏的形勢太過複雜,局勢不容樂觀,如果清微真人全力支持你,你還是失敗了,那就更有理由殺你了。”
齊玄素若有所思道:“我不作如是想,反過來想,正因爲困難極大,如果我成功了,那麽……”
張月鹿道:“那你就是最年輕的參知真人,沒有任何疑問。”
齊玄素啧啧道:“風險越大,回報越大。要不要賭一賭?”
張月鹿道:“從感情上來說,我不希望你去搏一把,太危險了。從功利的角度來說,你如今面臨危機,未來不定,前途不明,這種近乎于開疆拓土的大功勞倒是一個不錯的破局點。隻是我怎麽想根本無關緊要,如果清微真人硬要點你的将,理由正當,程序正當,那麽你不去也得去。”
齊玄素歎息一聲:“半點不由人,什麽時候才能自己當家做主?”
“等你成爲第一道士的時候。”張月鹿微微一笑。
齊玄素喃喃道:“道門沒有皇帝,我是道門所有平等道士中的第一道士。”
也許張月鹿有烏鴉嘴的潛質,真讓她一語成谶。
第二天一早,齊玄素接到通知,清微真人有請。
齊玄素隻好前往北辰堂面見清微真人。
齊玄素也沒有想到,短短三天的時間,他就連續見了排名前三的三位參知真人,還都是比較深入的談話。
這份殊榮,恐怕是獨此一份了。畢竟東華真人不會與李長歌深談,清微真人也不會與張月鹿深談。
齊玄素來到北辰堂,清微真人的秘書沈玉卿已經在等着了,熱情依舊,就像在鳳麟洲的時候。
齊玄素免不得與這位大秘書好好客套一番,靠近權力的人未必擁有權力,卻可以影響權力,不能小觑。
寒暄之後,沈玉卿領着齊玄素去了清微真人的簽押房。
清微真人還是老樣子,是三位真人中最顯年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