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泉沉睡多年,不知外面世道變化,閱曆經驗也停留在沉睡的那一刻,不是什麽閱盡千年滄桑變幻的老妖怪,但他當年也是巫教的高層,不是個三歲的天真孩童,這點警覺還是有的。
齊玄素的态度變化隻因兩個字——巫羅!
不是齊玄素要搞株連那一套,因爲巫羅要殺他,他便要将所有與巫羅有關的人趕盡殺絕,而是這裏出了纰漏。
巫羅沒死。
巫羅早在多年前就通過“祝由術”與屬下信徒建立聯系。
如果泉是巫羅的屬下,那麽泉在醒來之後就會知道巫羅沒有死,可他還要假裝不知詢問齊玄素十一巫隕落的事情,在齊玄素給出一個誤導的答複之後,他不但沒有戳破齊玄素,反而假裝受到了誤導,麻痹齊玄素,他想要幹什麽?
如果泉不是巫羅的屬下,那麽泉自稱是巫羅的屬下,又想要幹什麽?
這正是泉的失算之處,在巫教時代,神仙體系還不完整,巫羅的這種手段屬于新奇招數,十分隐蔽,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秘密,所以泉認爲齊玄素并不知道他和巫羅之間的聯系。可過去這麽多年,新奇成了古老,秘密變爲公開,還用老一套的經驗去想當然行事,是要吃大虧的。
所以泉透露了自己追随巫羅之後,齊玄素立刻意識到了此中的漏洞。
如此一來,兩人之間本就不多的信任轟然崩塌。
泉欺騙了齊玄素。
齊玄素本着防人之心不可無的想法也在一定程度上欺騙了泉。
兩人做出了差不多的選擇,假話全不說,真話不全說,有所保留,形成誤導。泉也的确沒有說過十一巫隕落了,而是詢問十一巫是否隕落。
這就會使兩人陷入到猜疑鏈之中,無法确認對方是善意還是惡意,爲了确保自身安全,最好就是先下手爲強。因爲這裏不是外界,沒有道理規矩的強大約束,更沒有什麽保證,很難進行坦誠溝通,誰也不知道看似坦誠的溝通是不是故意麻痹對手的假象,就像一片漆黑無人的叢林,隻有弱肉強食。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有善意也會變爲惡意,除非有第三方充當兩人坦誠溝通交流的橋梁和擔保。
簡單地講,就是我是好的,我不了解你,你肯定也不了解我。所以我不出手,你就出手。因爲生存至上,所以我先向你出手。
齊玄素手持“青雲”,後退幾步:“如果你還有鼎盛時的境界修爲,那麽我未必是你的對手,可如今的你,恐怕已經是不複巅峰。”
泉沒有否認這一點,重新以心聲說道:“你身上的氣息……不僅是祖巫的氣息,還有不死之藥的氣息,若是能得到它,我不僅能恢複巅峰,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齊玄素笑了一聲:“不裝了是吧,也好。”
下一刻,齊玄素身形暴起,直奔泉而去。
雖然齊玄素使用兵刃,但他此時最大的依仗還是武夫傳承,而泉明顯是巫祝一類,武夫打巫祝,自然要貼身近戰,以己之長克敵之短。
泉舉起手中的蛇杖,朝着齊玄素一指。
一瞬間,雖然齊玄素沒有完全停滞不動,但變得極爲遲緩,仍舊保持着高速前進的姿态,可實際上的前進速度卻比步行還慢。
很顯然,泉手中的蛇杖不能與“功燭杖”相提并論,卻有着類似的神異。
趁此時機,泉從容地向後退去,另一隻手中出現幽藍色的火焰。
有人說,求長生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是有道理的,仙人被稱作無缺不漏,其中的“不漏”就是指境界修爲不會自然流逝。
換而言之,仙人之下是有缺漏的,就像一個池子,一邊往池子裏放水一邊向外排水,修煉本身就是放水,自然流逝就是排水,隻有放水大于排水,池子裏的水才會上漲,也就是提升境界修爲。
雖然經過長達千餘年的時間洗禮,泉的境界修爲流逝嚴重,但泉處于假死狀态,消耗極小,就像把排水的閥門關到最小,再加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不複巅峰狀态的泉仍舊不可小觑。
藍色火焰落在齊玄素的身上,激發了齊玄素體内的血氣,嗤嗤作響。
操縱時間的手段的确厲害,不過最大的缺點就是難以維持太長時間。
片刻後,施加在齊玄素身上的遲緩作用消退下去。
齊玄素将血氣一收,用出方士的“立地無影”,整個人化作一個沒有影子的虛影,讓灼燒的藍色火焰落在了空處。
這可以說是方士的絕佳防禦手段,僅次于谪仙人的慶雲,不僅能抵禦火器等真實手段,也能抵禦武夫的拳意血氣,除非武夫走到破碎虛空境能夠破壞空間。
齊玄素将身形挪移開來,重新凝實,展開天象法身,以卑彌呼尊爲主,召喚出太陽真火,朝着泉燒去。
兩人都十分克制,雖然這神殿十分堅固,曆經千年而不倒,但也正因爲神殿已是曆經千年,不複當年,未必就能承受住兩人的全力出手,真要把神殿打成廢墟,月光當頭照下來,誰也讨不到好去。
太陽真火向着四面八方擴散燃燒開來。
泉不知用了什麽巫族法術,将自己與太陽真火隔絕開來,同時他又探出左手朝着齊玄素隔空一抓。
與此同時,一隻漆黑的巨手憑空生出,直接将齊玄素拿住,并且抓起。
齊玄素手中“青雲”揮動,将黑手斬成碎片。
經過一番試探性的交手,齊玄素已經大概心裏有數,真要是生死相搏,他還是占據優勢,活到最後的肯定是他,不過肯定不輕松。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泉在最強大的時候應該可以對标道門的僞仙階段,如今被削弱之後,還是勉強維持了造化階段的修爲,與齊玄素在同一個階段,就算齊玄素更強一些,也談不上輕易拿下。
說白了,齊玄素接下來去往靈山的道路很還長,充滿未知,他不想剛開始就和别人拼個你死我活,大損元氣。
便在這時,齊玄素忽然想到了一個取巧的法子。
在先前對話的時候,泉似乎對滅掉了上古巫教的祖天師十分忌憚,甚至到了不敢直言其名諱的地步。
可以排除泉不知道祖天師名諱的可能,總不能兩家都成生死之勢了,巫教高層還不知道對手領袖的名字。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泉不敢說,甚至認爲說了這個名字後會引發一些不可預測的後果。
齊玄素卻是不怕。
他身爲張家女婿,真正的自家人,有什麽好怕的?
于是齊玄素掙脫黑色巨手的束縛之後,平靜地吐出一個人名:“張道……”
正是祖天師的名号!
人名的第三個字還未出口,已然生出劇變。
這個人名似乎是某種開關,在響起的一瞬間,便引發了洞天中的某些感應。
一道浩蕩天雷從天而降,分開了濃郁的血色月光,穿過了神殿的穹頂,所向披靡。
其威力之大,不遜于天師本尊使用的雷法。
這就是祖天師的手段嗎?哪怕已經過了千餘年之久,哪怕祖天師已經不在人世,仍舊有如此威力。
不過轉念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
祖天師十分擅長利用“循環”的概念,比如他建造的鎮魔井洞天,便會汲取其中囚徒的修爲來補充損耗,使得洞天内部的禁制能夠連續使用。想來祖天師留在靈山洞天的禁制也有類似功效,不斷汲取靈山洞天的力量,以此來維持自己的存在。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實際上并沒有真正觸發幾次,損耗極小,所以仍舊保持了極強的威力。
不過這道天雷卻是直奔齊玄素而來,道理也很簡單,是齊玄素高喊祖天師的名諱,泉可沒開口,至多是提了個姓,天底下姓張的人多了,天雷不朝齊玄素來朝誰來?
泉見此情景,立刻遠遠避讓開來,也不敢落井下石,生怕引火燒身。
隻是齊玄素對此也有所預料。
雖然天雷不是活人,不會分辨齊玄素的張家女婿身份,更不會對他網開一面,但這個張家女婿的身份卻能幫齊玄素拿到祖天師傳下來的“青雲”。
當年祖天師就是以“三五雌雄斬邪劍”斬殺四位祖巫,并攻陷靈山洞天。他留在靈山的天雷不認齊玄素,卻是出自“五雷天心正法”,總能與同宗同源的“青雲”産生共鳴。
果不其然,齊玄素高舉“青雲”,暴躁天雷落在“青雲”的劍身上,立刻變得溫和起來,隻是纏繞劍身,并不進一步蔓延至齊玄素的身上。
“青雲”竟是起到了類似避雷針的作用。
這也在情理之中,天師之位不傳外姓人,“三五雌雄斬邪劍”也不傳外姓人,手持“三五雌雄斬邪劍”的必然是張家子孫。從祖天師的角度來看,自己留下的天雷禁制對自己後代子孫網開一面,是合情合理的。
在泉的驚愕目光中,齊玄素奮盡全力,扭轉腰身,将手中好似有百萬鈞之重的“青雲”朝他一指。
劍上導引的天雷立時調轉方向,朝着泉奔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