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的道民制度便是起源于天師教，如今的道門隻是九品十二級，加上大掌教、大真人、道童和道民，也不過是十六級，而當年的天師教足足分了三十六級，有鬼卒和鬼帥等等，大天師位于最高處，又有“天師治”的存在，俨然是一國。
在天師教崩潰之後，正一道其實有了極大的衰退，處于十分松散的狀态，不複當年之威，直到玄聖重建道門。在此之間的千餘年裏，正一道可能在體量上有了很大恢複，可無論是動員能力，還是組織嚴密程度，都無法與當年的天師教相提并論。
正因如此，齊玄素一路走來，看到的多是些普通白骨，在時間的沖刷下，已經沒有什麽奇異可言，甚至早已腐朽，一觸就碎。
就在此時，齊玄素發現了一尊完好的古巫遺骸，死而不倒。這尊古巫有丈六之高，生有六臂，周身還有些荒獸的痕迹，不過戰損嚴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古巫的身上穿着簡單古樸的甲胄，同樣因爲戰損，已經隻剩下一些殘片，勉強挂在骸骨上。
齊玄素可以确定，這是一尊僞仙階段的古巫，是通過祭壇血祭舉行僞飛升儀式來到靈山洞天的那種，其身上的荒獸痕迹便是明證，因爲舉行血祭會用到荒獸之血，所以古巫身上會有部分荒獸特征。
齊玄素還從這具古巫骸骨上面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正是人仙傳承的氣息，畢竟人仙真身又叫大巫真身。
人仙真身不同于佛門金身，前者的關鍵在于體内的穴竅和身神，号稱見神不壞，一旦身神崩潰，人仙體魄就不再是金身不壞，在人仙身死之後，也不會留下完整的血肉之軀。反倒是佛門金身，外強中幹，有些時候死後還能留下一具軀殼，表面看起來仍舊是金身無恙，其實内裏已經中空。
一尊古巫，還是偏向于武夫的古巫。
齊玄素當然要好好研究一番，他仔細觀察了古巫的遺骸，這麽多年過去，古巫的骨頭仍舊如同金鋼一般，齊玄素嘗試伸手去掰，紋絲不動。雖然齊玄素沒敢用太多力氣，但比起一碰就碎的普通巫族遺骸已經強出太多了。
不過在古巫的遺骸上還有雷電殘留，在齊玄素用手掌觸碰的時候，立刻炸開一簇電花。緊接着在骸骨的穴竅位置竟然顯現出三十六雷神的景象。
這一幕齊玄素曾在張月鹿的身上見過，是修煉“五雷天心正法”到了一定境界之後才有的景象。
由此看來，這尊古巫是死于“五雷天心正法”，直接被天雷炸爛了體魄，三十六尊雷神順勢取代體内身神，鸠占鵲巢，最終讓古巫身死。
不知是祖天師親自出手，還是祖天師的弟子後代。想來在大真人府的祠堂中應該能找到這位祖師前輩。
若論體量和組織程度，天師教肯定不能與今日的道門相提并論。可要不談各種需要集合衆人之力的戰略手段，單論高端個體戰力，擁有祖天師的天師教可能還真不遜色今日的道門太多。
随着末法臨近，雖然天人的數量呈現出井噴的趨勢，但仙人的數量卻沒有增加太多，而且止步于一劫仙人。更不必說二劫仙人了。
不僅是道門如此，聖廷、佛門、儒門都是如此。
好像仙人們正在放棄人間，這種放棄是由上而下的。
最早消失的是道祖，然後是三劫仙人，接着是二劫仙人、一劫仙人，最終是普通仙人。直到最後一個仙人離世之後，世上再無仙人。
接下來就是天人，終有一日，世間再無飛天遁地之人。剩下的人中，煉氣士和武夫混爲一談，會一些氣功和拳腳，能走到先天階段便是功參造化的大宗師，也怕火铳。方士和巫祝難分彼此，介于騙子和術士之間，與其說是法術，反倒是幻術居多。信則靈，一旦被人識破戳穿，就得另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也許有一天，這些已經走形變樣的武夫和方士也會消失不見，後人會認爲仙人都是虛無缥缈的神話傳說，甚至武道和法術也都是騙子的玩意。
道門和大玄甚至成了失落的文明。
就在齊玄素思緒飄遠時候，古巫骸骨的眼窩中亮起了一點紅芒，這具沉睡千餘年之久的遺骸似乎被齊玄素驚醒，緩緩舉起兵刃，朝着齊玄素迅猛劈下。
因爲古巫遺骸高有丈六，所以齊玄素不可能一直仰頭看着其頭部，竟是沒注意到這古巫遺骸死而複生，被一斧頭砍了個結實。
不過齊玄素如今已經跻身造化階段，别說這尊古巫已經死了，就是他還活着，也不見得能拿下齊玄素。
所以這一斧不僅沒能傷到齊玄素，反而被齊玄素的體魄震碎了早已腐朽的斧頭。
齊玄素立刻拔出“青雲”，一劍斬出，将古巫遺骸攔腰斬斷。
之所以用“青雲”，而不是“清淨菩提”，主要是“青雲”曾經來過這裏，并且在這裏大展神威，飽飲古巫鮮血。
果不其然，“青雲”立刻發出一聲清鳴，似乎與這裏的某種遺留存在産生了共鳴。
這尊古巫被“青雲”斬斷之後，立時沒了動靜，好像剛才的死而複生隻是一種回光返照，就是一口氣而已。
不過這還是讓齊玄素加了小心。
這座靈山洞天果然有古怪，未必就是一片死寂，還是有“生機”的。
畢竟巫羅都複活了，正在外頭興風作浪。對了，還有被姐妹們殺害的巫鹹，也在多年後死而複生，重回人間。
而且談到“複活”，這正是上古巫教擅長的東西，隻是巫教做不到完美複活而已。
對于如今的齊玄素而言，是否完美複活，根本沒什麽區别，都意味着極大的風險。難怪姚家會把這裏當作是“倉庫”，除了靈山洞天進出門戶已經被毀的原因之外，這些古巫也是天然守衛。
齊玄素又看了眼這尊古巫遺骸，方才還是堪比金鋼，現在就好像瞬間經曆了數萬年一般，已然徹底腐朽，變成了灰塵。
齊玄素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是古巫遺骸的特性，還是“青雲”附帶的特異。
不過齊玄素此來不是考古巫教，也沒有過多深思，繼續前行。
接下來，齊玄素明顯感覺到人煙稠密。
這種“人煙”并非是說活人，而是建築越來越多，剛才還是荒野，現在已經進入村鎮的範圍，不過這些建築大多隻剩下斷壁殘垣。
齊玄素環顧四周，發現許多建築的下半部分都已經沉入地下，整體歪歪斜斜，看來這座城鎮不僅僅是被外力擊碎那麽簡單，而且還經曆了一場大地震。
從齊玄素在靈山洞天中醒來，到齊玄素徒步抵達這座被毀的城鎮，差不多過去了一天的時間。
靈山洞天的白天沒有太陽，卻有天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陰天的時候，擡頭隻能看到厚重鉛雲遍布天空。一旦入夜之後，就會雲消霧散，一輪血月現世，将整個靈山洞天照成血紅之色，仿佛是血的世界。
齊玄素有一種沒來由的直覺，靈山洞天的夜晚會比白天更加兇險，說不定許多古巫就會在夜晚複活，然後白天陷入沉睡。畢竟充斥了每個角落的血色月光，怎麽看怎麽詭異。誰知道被血色月光照久了會發生什麽。
齊玄素不敢冒險，決定先找個栖身之地等待天亮。
這座城鎮中最顯眼的建築是一座古老的神殿，與後世的道觀截然不同，充斥着蠻荒的氣息，大巧不工，不精緻，有一種粗犷的美感，就好像是在一整塊岩石上開鑿雕琢而成，而非用磚石壘砌而成。
神殿也是唯一還算完好的建築，沒有半沉入地下，不過神殿周圍也是戰況最慘烈的地方，這裏的古巫屍骸遠勝其他地方，想來是古巫們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了神殿附近，在這裏殊死一搏，最終被天師教的道士殲滅。
這也讓齊玄素有些猶豫，要不要進入神殿？
神殿能夠遮擋月光不假，可如果神殿周圍的大量屍體全部複活，剛好把齊玄素包圍起來，齊玄素隻能殺出一條血路，那就弄巧成拙了。
如今的齊玄素就好像孤身一人深入敵境，除了撤退之外，沒有任何補給和支援，一旦撤退，就回不來了。在這種情況下，齊玄素必須精打細算，最好不要輕易受傷，更不要消耗過大，盡量避開沒必要的戰鬥。
想到此處，齊玄素展開天象法相，向紫光真君尋求啓示。
一個很簡單的占蔔吉兇，隻要支付不多的神力。
很快，紫光真君給予了回應。
中平。
一般占蔔吉兇會有六個标準：大吉、上吉、中吉、中平、兇、大兇。
中平意味着大概率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齊玄素這才走入神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