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取出“歸藏燈”放置在玉台上。
天師已經将“歸藏燈”點燃,七色琉璃火焰照亮了丹房,将齊玄素的臉龐映成了七彩顔色。
齊玄素伸手握住“歸藏燈”,開始運轉天師傳授的僞飛升之法。
曾經有人如此形容人仙和鬼仙,世間就是一方苦海,人在海中,修煉便是渡海,體魄是船,神魂是船中的人。船載着人,一直向彼岸航行。是修煉體魄,堅固船身?還是修煉神魂,使得船中的人熟悉水性?
齊玄素此時的感覺就像航行于茫茫大海之中,飛升之人就是海中的船。
所不同的是,真正的飛升之人是鐵甲艦,可以根據自己的心意,駛向真正的彼岸。而僞飛升之法就是木帆船,要根據洋流風向來不斷随波逐流。
如此也就罷了,木帆船要比鐵甲艦脆弱許多,稍有不慎,便會船毀人亡。難怪僞飛升之法的門檻必須是造化階段,如果境界再低,那麽就不是木帆船了,而是獨木舟。
更關鍵的是海圖問題,不同的僞飛升之法就好像不同的海圖,對應不同的航路,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天師給予的道門僞飛升之法便是指引帆船去往一座名爲“昆侖”的島嶼,可是滄海桑田,如今這座島嶼的位置發生了極大的偏移,而且島嶼的大部分都已經沉入海下,甚至就連島上的信标燈塔也不例外。
這種過時的僞飛升之法在當下就突出一個迷茫,難怪天師稱其爲無用之法。
不過就在此時,齊玄素體内的“長生石之心”開始發揮作用,照亮了前進的路,指引齊玄素這艘帆船前往另外一座名爲“靈山”的島嶼,這座島嶼雖然沒有沉沒,也沒有移動,但是遭受了一場“地震”之後,已經支離破碎,原本的航道被破壞,周圍遍布暗礁,同樣要小心。
與此同時,“歸藏燈”就像一根無限延長的繩子,一邊固定在通真宮這個錨地,另一邊緊緊連接在船身上,确保能讓齊玄素原路返回,也确保齊玄素不會因爲意外偏離航道迷失在亂流之中。
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
雖然把這個僞飛升的過程比喻爲行于大海之上,但實際感觀當然不會呈現出海水的景象,更像是行于渾淪之中,又有些類似于陰陽通道,沒有光暗的概念,也難以分辨東南西北,甚至就連時間流逝的概念都模糊了。
忽然之間,周圍的渾淪景象消失不見,又有了光暗的概念,繼而呈現出星空的景象。
部分原本小如一點的星辰迅速接近,變得觸手可及,巨大無比,好似山嶽。
不過大部分星辰還是遠在天邊。
齊玄素的前進也停滞了。
就好像船隻被吸附在一個漩渦之中,動彈不得。
緊接着,四周星空一陣扭曲,群星的排列開始發生變化,連點成線,連線成圖,那是一個高位存在借着浩瀚星空爲載體,在齊玄素的視野中降下了投影。
這俨然是一尊以星辰勾勒出軀體輪廓的巨人,并無實質,仿佛亘古永存。可以看出是女子體态,當其面容逐漸清晰的時候,齊玄素已然認出了來者身份。
正是古仙巫羅。
靈山巫教之主、上古巫教的末代教主。
無論是哪個身份,都意味着巫羅與靈山有着極爲密切的聯系。
此時巫羅擋在去往靈山的道路上,也不令人意外,想來巫羅是将靈山洞天視作自己的後宅,哪怕這個後宅已經荒草蔓生,也不容許其他人偷溜進去。
至于姚家,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嚴格來說,姚家之人是有鑰匙的,也是此處荒宅的主人。而且巫羅未必攔得住。
不過巫羅攔住齊玄素還是簡簡單單。
齊玄素對于這種情況也有預料,所以一直拖了兩年才來探索靈山洞天,“歸藏燈”就是爲了這種情況而準備的。如果巫羅意圖抓住或者殺死齊玄素,那麽“歸藏燈”就會将齊玄素拉回現世。
可齊玄素又很不甘心,都說出師未捷身先死,難道他謀劃許久,還沒看到靈山洞天就要打道回府?
“歸藏燈”有多種功用,每種功用的使用間隔時間單獨計算,這種幫助齊玄素“返航”的功用要一甲子才能使用一次,如此輕易用掉,豈不是個笑話?
大真人府,鎮魔台。
世人皆知大真人府不僅僅是曆代天師居處,同時也是正一道祖庭所在。
大真人府有諸多建築,比如萬法宗壇、味腴書屋等等,不過最廣爲人知的還是位于後山的鎮魔井,乍一看去,似乎與尋常水井無異,但是傳說中此井之下分爲九層,如同牢獄,鎮壓着許多邪魔之流。
鎮魔井乃是祖天師在飛升之前以大法力開辟出來,實則爲一方洞天,九層洞天分别對應九個境界。按照境界修爲不同,将犯人投入不同洞天之中。
其中不僅天地元氣極其稀薄,不可能借以修煉。而且還有祖天師留有的玄妙陣法,稍有異動就會引來祖天師設下的“雷咒”,異動越大,受刑越重,同時又會汲取囚犯的修爲,來爲“刑柱”充能,所以囚禁其中的邪魔彼此間也不存在什麽争鬥厮殺的可能。畢竟祖天師的根本目的不在于養蠱,而在于勸人改邪歸正。
後世子孫又在此基礎上修建了鎮魔台。
鎮魔台常年雲霧缭繞,站在鎮魔台上,宛若身處雲海之中,風景極好。
最初的時候,鎮魔台沒有半點陰森之氣,反而是沾染了仙人氣息的緣故,四季如春,終年無雨,是個絕佳的觀景去處。
直到三代天師之後,鎮魔台逐漸成爲刑台法場,殺氣沖天。
兩根如同華表的“刑柱”直指蒼穹。
天師獨自登上鎮魔台,負手眺望滾滾雲海,又轉身望向“刑柱”。
當年他就是在鎮魔台上一劍斬了鑄成大錯的張無恨,由此入得五代大掌教之眼,最終接掌了天師之位。
天師輕輕歎息一聲,走向“刑柱”,手指掠過刑柱表面的符箓,指尖在接觸“刑柱”表面的一瞬間,立時炸出一簇電光火花,隻是未能傷到天師分毫,隻見這抹電光在天師的指尖不斷流轉,卻不能滲入體内分毫,片刻之後,電光煙消雲散,半點不存。
天師沒有收手,扶着“刑柱”,陷入沉思。
無數大如人頭、形如六角雪花的紫色電花四散而飛,“刑柱”的表面泛起一陣絮亂的網狀焰光。天師仍是不動分毫,甚至連袖口都沒有傷到分毫,任由電光在自己的手掌上遊走,很快便消散不見。
“刑柱”的反抗更加激烈,表面湧出無數電光,然後彙聚成一條雷電長龍,環繞刑柱盤旋而上。
鎮魔台上雷霆大作,隻是并沒有人來一探究竟。
再有片刻,天師終于回神,收回手掌,從袖中抖出一方寶印。
此乃正一道兩大根本仙物之一的“天師印”。
當年祖天師擊敗上古巫教後,其子嗣天師在平都山建立“天師治”,全名“平都天師治”。故而“天師印”又名“陽平治都功印”。
“巫教餘孽。”天師輕聲低語,左手托舉“陽平治都功印”,右手五指收伏在掌心,結成五雷指。
與之同時,萬法宗壇中有紫光迸現。
萬法宗壇又名正一玄壇,坐落在天師殿西側,奉祀銅像一百三十八尊,皆是道門認可之正神。正中并非太上道祖,而是太上道祖化身的三清祖師,其餘神像分列左右。
紫光迸現之後,一尊女子神像應聲倒地。
緊接着,一道浩蕩紫光從萬法宗壇的正門射出,橫貫大真人府,最終落在對應“青雲”的那根“刑柱”之上。
天師沉聲道:“開!”
一瞬間,紫光消失得無影無蹤。
巫羅注視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不止一次見過他,甚至還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神力的痕迹,她通過這一線聯系,很快便算出了此人的來曆,包括他兩次參與滅殺司命真君。
此子斷不可留。
正當巫羅打算毀掉這個曾在婆羅洲壞她大事的道士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憑空席卷而來。
這股力量是如此強大,已然到了巫羅都難以抵禦的地步。
在巫羅的太上視角中,可以看到有三種不同的力量。
天師的“五雷天心正法”,仙物“陽平治都功印”,以及紫光真君。
巫羅憤怒出聲:“紫光真君,你也想做第二個太陰真君嗎?”
話音未落,這三種不同的力量悉數彙聚入“歸藏燈”之中,使得“歸藏燈”聲勢大振。
七色琉璃火焰循着“歸藏燈”與齊玄素冥冥之中的聯系,迅速蔓延至齊玄素的身上,将其包裹其中。
齊玄素瞬間化作了一個“火人”,不僅是身周籠罩火焰,甚至七竅中都噴湧出七色琉璃火焰。
巫羅拼盡全力想要将齊玄素丢入亂流之中。
這裏不屬于人間,巫羅可以發揮出全部實力。
不過此時的齊玄素背靠兩位仙人和兩件仙物,根本不爲所動。
仙人、仙物的力量不斷交鋒,相持不下,最終歸于寂滅。
一切都被扭曲了。
片刻後,由漫天星辰勾勒出軀體輪廓的巫羅投影開始崩潰。
星空就像一張幕布,被七色琉璃火焰“燒”出了一個大洞,而且這個大洞還在不斷擴張變大,露出其後的渾淪景象,晦明不定,混混蒙蒙,仿佛鴻蒙初開,一切概念都不存在。
齊玄素最終不由自主地飛入了這個被“燒”出的大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