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并不是一個向外擴張的帝國,它在本質上依舊延續了古中原的朝貢體系,婆羅洲也好,鳳麟洲也罷,都是自古以來。這些小國不僅長期受到中原文明的熏陶,成爲儒家體系的一部分,而且也有大量的中原人移居過去,是存在基礎的。
哪怕是出兵,同樣是師出有名。比如東婆娑洲,是應邀出兵,幫助東婆娑洲諸國抵禦西洋人。再比如鳳麟洲,則是複仇,十世之仇猶可報。
這也是道門爲何發展爲二元制結構,葦原國、大虞國、扶南國、爪哇國等國,并不是成爲大玄的一部分,談不上吞并,而是成爲大玄的藩屬國,他們的共同點是全都信奉道門,通過道門來整合爲一個整體。
打個不是很恰當的比方,這就像一棵大樹,大玄是主幹,其餘諸國是分枝,道門更像是樹冠。無論主幹還是分枝,都在樹冠的籠罩之下,而樹冠則是由枝幹一起支撐起來。
毫無疑問,主幹是根本,所以大玄才有下道門之稱。
對于新大陸,道門就沒有過分舉動了,畢竟道門不是西洋人。
不過随着西洋人大肆侵占新大陸,道門提出了一個說法,幫助新大陸的原住民抵禦外來侵略,使其早日獲得獨立自主。
道門的主張很簡單,說白了就是,新大陸不是道門的新大陸,也不是聖廷的新大陸,它是有主人的,要使其物歸原主。
聖廷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又不占理,于是扯出了一套經典的宗教理論。無非是這片土地是無上意志的恩賜之地,是天選之國,他們占據此地,是遵從了無上意志的教誨,是正義且合法的。至于那些原住民,則是信仰魔鬼的罪民,消滅他們,順應天理。
聖廷的信徒們相信無上意志與他們存在契約,并挑選他們領導世界上的其餘國家。現在看來,道門是打不過的,暫時沒辦法領導,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
這又引申出一個故事,金帳大汗曾召集了傳教士詢問此事,一名傳教士回答确有此事,大汗問他們:“既然你們的神與你們約定好了,那你們爲什麽還不領導世界?”那名傳教士回答說:“時機未到,尚無此等手段。”大汗暴怒說:“朕倒有此等手段。”然後便讓人把傳教士拖出去斬了。
這裏的思路是一樣的,時機未到,尚無領導東方的手段,不過可以先領導新大陸。
于是聖廷大肆鼓吹山巅之城雲雲,信徒們來到新大陸,是尋求救贖,他們的使命就是身體力行地超度舊世界。
面對聖廷的步步緊逼,道門派出了當年的西道門紮根新大陸,通過西道門對新大陸的原住民進行幫助和支持。
對于原住民土著來說,一個是搶占土地、大肆屠戮的強盜,一個是遠在東方不斷提供幫助的朋友,誰好誰壞一目了然。
這些年來,在道門的大力支持下,新大陸的反抗可謂是風起雲湧,經過近百年的戰争,聖廷信徒和新大陸的原住民大概維持了南北對峙的局面。
在聖廷的進攻下,位于新大陸北方的各城邦陸續滅亡,遺民們退往南部,與南方的原住民們結成同盟,使得新大陸南部成爲原住民的大本營,各種不同文化在此地交融,在道門的居中調和之下,建立了一個新的帝國。在六十年的時間裏,這個龐大的帝國完成了統一,其版圖幾乎涵蓋了整個南部大陸。
帝國被取名爲“塔萬廷”,這個帝國與道門并無統屬關系,隻能算是盟友。不過西道門在新大陸的影響力很大,間接起到了傳道的作用。這并非道門的本意,不過道門也樂見其成,這大概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這些原住民們的信仰并不堅定,或者說,并不狂熱,他們可以容許多位神明的存在,所以在南大陸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奇異景象,你可以看到太上和無上共聚一堂。東方人也許不以爲意,因爲東方人也沒少幹,比如道觀裏擺佛像,見怪不怪。
可西方人看到這一幕,必然會大爲憤怒,漲紅了臉,額頭上青筋條條綻出,接着便是些難懂的話,什麽“異教徒”,什麽“異端”,什麽“燒死你們下地獄”之類,氣氛就變得恐怖起來。
地圖上所标注的“帕依提提”,便是位于塔萬廷帝國的境内。
如果王教鶴想要逃到那個地方去,那也說得過去。一是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二是對東方人相對友好。
齊玄素仔細看了地圖,想要記在腦子裏,卻發現在不曾去過的情況下,略微有點困難,容易遺漏一些細微細節,于是問小殷道:“你不是有根大毛筆嗎?”
小殷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本能有了幾分警惕:“毛筆太大了,不能用來畫地圖。”
齊玄素道:“我聽說萬象道宮最近要舉辦一個書法繪畫的比賽,我打算給你報個名。”
小殷想也不想就拒絕道:“我不會畫畫,也不會寫字,跟狗爬一樣,很醜的。”
齊玄素道:“正因爲醜,所以才讓你去參加比賽,跟别人好好學學,那裏都有專業的教習,我都打點好了,一對一補課。”
齊玄素又語重心長道:“畢竟你以後也要幹些正事,不能整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要是給人批字,像狗爬一樣,像什麽樣子?繪畫也是必須的,這可是道士基本功,畫符的時候隻要錯了一筆,一張符就壞掉了,不能馬虎。關于這件事,張次席也是同意的。”
小殷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我不去,其實我的字寫得很好,爺爺都誇過我的,畫畫也可以,山水不大行,畫符夠用了,不必學。”
齊玄素故作将信将疑:“是嗎?我的要求不高,不必你現場畫符,這裏有張地圖,你比着這張地圖畫一下,要是能畫得差不多,我就跟張次席說,不讓你參加這個比賽了。”
小殷想了想,拿出大毛筆,比着這張地圖畫了一張,不說一模一樣,大概沒什麽差錯。
當然,這主要歸功于小殷手中的“天馬行空”,這件半仙物有着一定的修正功能,齊玄素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故意讓小殷複制地圖。
齊玄素很滿意,把那張仿制的地圖收入囊中,又把原件放了回去。
小殷眨了眨眼,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齊玄素不給小殷思考回味的時間,立刻轉移話題:“過幾天,我們就要回獅子城了,我打算給你買點禮物,我最近讓陳劍仇打聽了一下,有全套的《道德經》、《南華經》、《大洞真經》,精裝版,而且還有專門的批注,适合啓蒙,你要不要?”
小殷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拒絕道:“我不要,我看到這些字就頭……我早就會背了,不信我背給你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齊玄素擡手打斷了她:“那好,不買這個。那就買點樂器吧,這些東西比較典雅,所謂琴棋書畫,你說自己的書畫沒問題,我相信你,琴和棋總得選一樣,我個人傾向于古筝,比較适合女子,你看那些仙子都是一身白衣,最好戴個面紗,然後彈琴,仙氣飄飄的,多好。圍棋也可以,整塊玉雕成的棋盤,玉做的棋子,讓你用一輩子。你聽過爛柯人的典故嗎?斧頭爛了棋盤都不爛,這就是玉的好處了。”
小殷還是搖頭道:“我的胳膊不夠長,古筝太大了。圍棋這種東西,太貴了。”
小殷忽然變得善解人意起來:“老齊,我知道你也沒有多少錢,玉做的圍棋就算了,太貴,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齊玄素很欣慰地點了點頭:“你說的對,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爲天下先,我們還是要牢記太上道祖的教誨。這樣罷,兩張戲票可以嗎?”
小殷點頭道:“好的。”
就這樣,齊玄素用兩張價值一百太平錢的戲票打發了小殷,白得一張帕依提提的地圖。
無論怎麽看,這都是很合算的買賣。
這就像打牌,齊玄素掌握了虛空造牌的能力,小殷怎麽打都是輸。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一道驚鴻掠來,正是姜大真人。
隔得老遠,姜大真人就看到了王教鶴的無頭屍體,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齊玄素一拉小殷,向姜大真人行禮。
姜大真人緩緩降下身形,明知故問道:“這就是王教鶴?”
“是,王教鶴意圖叛逃,我遵照道門指示,行使必要之手段,王教鶴已然伏誅。”齊玄素回答道,“我打算讓安魂司的人來處理。”
姜大真人點了點頭:“也好。”
齊玄素又取出王教鶴的須彌物和玉尺,交給姜大真人。
姜大真人随意掃了一眼:“天淵,你處理得很好,你有功。不過接下來你還要再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重組問題,你應該知道,如今道門的财政情況并不樂觀,鳳麟洲要收拾殘局,新大陸那邊還要輸血,都是錢的問題。”
“是。”齊玄素趕忙正色應下。
姜大真人看了眼躲在齊玄素身後并緊緊抓着鶴氅的小殷,不由笑了一聲:“小道友,你也有功,升三品幽逸道士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