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西洋人的話來說就是過度化競争,又稱“内卷”。
當然,這并不恰當,面對至高權力,怎樣的競争都很難說是過度。
齊玄素當然很努力,他基本沒有太多閑暇時間,他上次和張月鹿去看戲還是在幾年前,那時候他隻是個普通的七品道士。
東華真人之所以賞識齊玄素,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齊玄素耐得住這份枯燥,他白天處理各種事務,晚上修煉或者閱讀學習,基本沒什麽娛樂的時間,不貪圖享樂,這是頗爲難得的。
子時已經過了,齊玄素仍舊坐在書案後,手中拿了一份卷宗,臉色十分凝重。
這是前不久通過“訊符陣”從獅子城送來的最新案卷,李朱玉親筆,标注絕密。
案卷的第一頁隻寫了“林青城卷”四個大字。林青城就是王教鷹的秘書,他的案卷,那麽意味着他終于招了。
秘書落網,那麽秘書對應的服務對象多半也逃不掉,齊玄素和陳劍仇這種情況終究是少數。
這意味着齊玄素可以準備拘捕王教鷹了。
随着王教雁和王教鷹全部被捕,王教鶴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齊玄素放下這份卷宗,又拿起第二份卷宗,這份卷宗的第一頁則寫了“吳婄蓉卷”四個大字。
這種案子就像堤壩,隻要打開了一個缺口,那麽全面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從這一點上來說,李朱玉辦事還是得力的。
齊玄素看完兩份卷宗之後,将卷宗合起,齊玄素最後拿起了一封金阙的最新密報,通過《玄聖想爾注》翻譯了一遍。
齊玄素閉上雙眼,向後靠在椅背上。
他開始思考。
吳婄蓉也招認了,不出所料,吳婄蓉的背後主使果然是郭永俨,也就是王教鶴的現任秘書。
如果王教鶴不是參知真人,而是個普通真人,那麽憑借現在這些證據,完全可以将他拿下。可王教鶴是參知真人,那就要更嚴密一些,或者說,得做成一個鐵案,讓人挑不出錯處。
其實走到這一步,哪怕是參知真人,處境也很艱難了。家人和秘書相繼落網或者馬上落網,如果是齊玄素處在王教鶴位置上,大概就相當于七娘、張月鹿、小殷、陳劍仇、陸玉婷、韓永豐等人全都被抓了,甚至東華真人也被打倒了,隻剩下他還在外面,怎麽看都是遲早的事情。
金阙的密報則是同意了姜大真人的計劃。
齊玄素下意識地開始在腦海中用念頭推演兩人相鬥。
正是他和王教鶴。
隻是結果并不好,無論他用了怎樣的外力手段,在巨大的境界差距下,還是不敵王教鶴。
交手百餘招之後,王教鶴的一隻手朝着齊玄素的面門抓來,越來越大。
齊玄素猛地一震,本能地睜開雙眼,王教鶴的幻象頓時消失不見。
齊玄素定了下神,發現書案上的“傳音陣”響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聯系自己,一定是熟悉自己的人,而且一定有急事。
齊玄素打開了“傳音陣”,說道:“是我,什麽事?”
夜很靜,“傳音陣”那邊的聲音很清晰:“首席,王教鷹有異動。”
這個聲音正是天罡堂分堂的輔理,齊玄素委托他和一位二品靈官嚴密監視王教鷹的動向。
齊玄素依然很平靜:“不要急,慢慢說。”
天罡堂分堂輔理說道:“是。王教鷹打算離開王家大宅,看他的樣子,似乎不是臨時離開,而是想要出城。”
齊玄素沉默了片刻,接着問道:“是他一個人?還是帶着家眷?”
天罡堂分堂輔理回答道:“王教鷹隻是帶了道侶和兒子,沒有帶其他随從。對了,王教鷹的兒子并非他的道侶所出,而是他和一個外室所生,不過他并沒有帶着這個外室。”
“知道了,你們繼續監視,随時彙報。”齊玄素沒有立刻做出決斷,不管怎麽說,王教鷹還是排名第三的副府主,僅次于次席副府主,貿然動他,影響太大。
齊玄素結束對話之後,又看了眼懷表上的時間,已經過了子時初,隻是猶豫了一下,還是再次開啓了“傳音陣”,說道:“給我轉接玉京紫微堂。”
因爲是首席副府主的特殊渠道,所以很快便接通了。
齊玄素說道:“宮秘書嗎?是,我是齊玄素……什麽齊真人,還是叫我的表字天淵就行……也别天淵真人,就是天淵……真人休息了嗎……對,是有些事情要報告真人……是,時間很晚了,不過情況有些複雜。嗯,好的,有勞了。”
很快,“傳音陣”中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是天淵嗎?”
齊玄素的臉色肅穆了:“真人,是我。抱歉,這麽晚了還要打攪你。”
東華真人說道:“沒有關系,金阙的密報你收到了嗎?”
齊玄素道:“已經收到了,有關圍殺陳書華的事情,我相信姜大真人不會失手。”
東華真人說道:“如何殺陳書華不歸我們管,如何以最小的代價除掉陳書華這個叛徒,是姜大真人的事情。我們當前是要穩定住婆羅洲道府的局勢,尤其是防止出現外逃、投敵、變節等情形的出現。你那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是。”齊玄素答道,翻開一本自己整理的卷宗,“林青城和吳婄蓉都已經被突破了,根據我們掌握的證據,可以确定婆羅洲道府第三副府主王教鷹和掌府真人王教鷹的秘書郭永俨均是牽扯其中,而且王教鷹有外逃的迹象,我已經安排人嚴密監視。”
東華真人有了片刻的沉默。
齊玄素自然不能催促,隻能等待。
沉默的時間并不長,東華真人的聲音很快又傳來了:“不能讓王教鷹逃了,如果讓王教鷹逃了,那麽影響會十分惡劣。至于王教鶴那邊,會不會因此打草驚蛇,亦或是其他的反應,你有什麽看法?”
齊玄素心思急轉,斟酌着回答道:“我認爲,其實談不上什麽打草驚蛇,早在我們拿下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時候,王教鶴就已經被驚了。王教鶴又沒能通過我的秘書扳倒我,在此之後,他應該基本放棄了所有的僥幸心理。我想,王教鶴已經有了決斷,無論我們做什麽,都不會再影響或者改變他的決定。”
“傳音陣”那邊的東華真人緊接着問道:“在你看來,王教鶴的決斷是什麽?”
齊玄素道:“王教鶴大概率不會坐以待斃,可他也無法殊死一搏,殺了我齊玄素,并不能改變什麽,所以我認爲王教鶴會選擇外逃。眼下,姜大真人明天就會離開升龍府,屆時道府空虛,正是王教鶴外逃的天賜良機。唯一的難點是,隻要王教鶴沒有真正外逃,我們就不能提前動作,隻能嚴密監視。隻有等到王教鶴将外逃的決定付諸于行,才能動手。”
東華真人說道:“話不能這麽說,你自己的人身安全,還是要考慮,不能馬虎大意,哪怕是放走了王教鶴,你也不能出事,不要搞拼命那一套。一個淪爲喪家之犬的王教鶴,不值得這麽做。”
齊玄素沒有說話,以沉默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動。
不管東華真人是做個樣子,還是發自真心,都真真切切表達了對齊玄素的關切,齊玄素必須要有所回應。隻是誠惶誠恐、感激涕零并非齊玄素的風格,齊玄素的感情總是内斂的,如果太做作,反而顯得假了,也要讓東華真人看輕了。
就算抛開功利因素不談,齊玄素同樣是有所動容的,人缺什麽就要什麽,很多人說,齊玄素的格局不大,其實這裏面存在一個明顯的問題,齊玄素的成長過程中明顯缺少一位父親角色,師父齊浩然死得太早,後來的七娘明顯隻是充當了母親的角色。雖然七娘手腕淩厲狠辣,沒有把齊玄素教導成一個吃胭脂的脂粉公子,但男人和女人畢竟不一樣,而且七娘身上也确實沒有明顯的格局可言,畢竟天天跟齊玄素計較幾個太平錢,再談格局,根本就不挨着。
反倒是東華真人,讓齊玄素真正知道了,一個大人物應該是怎麽樣的。很多時候,齊玄素也是在模仿東華真人。
在一定程度上,如果說七娘滿足了齊玄素對于母親的想象,那麽東華真人就滿足了齊玄素對于父親的想象。
當然,道門多是沒有子女之人,所以才有師徒如父子的說法,東華真人和七娘是不是把齊玄素當兒子看待,那就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東華真人肯定已經有了決斷,卻還要征詢齊玄素的意見,多少帶了些考校的意思,這也是一種不教之教。
片刻的沉默後,齊玄素打破了沉默:“多謝真人關心,我會注意的。”
東華真人問道:“你打算怎麽辦?”
齊玄素道:“我想要立刻抓捕王教鷹和郭永俨,如果王教鶴敢出逃,那就代表金阙除掉他,我有這個信心。”
“很好。”東華真人的語氣中透出了欣慰,“年輕人就該如此,敢想敢做,我支持你的想法。”
對話結束了。
齊玄素對門外道:“雠正。”
陳劍仇快步走了進來。
齊玄素低聲而嚴峻地說道:“通知徐次席和姚副堂主,可以收網了,天亮之前,我要在幽獄見到王教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