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鶴和孫合玉并肩走在海堤上,不遠處就是茫茫大海。
這段海岸因爲地形複雜,礁石密布,所以沒有船隻往來,自然談不上碼頭港口,人煙稀少,此時一眼望去,也隻有這兩人而已。
王教鶴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大海:“這海,我已經看了幾十年,可從未像今天這般讓人感懷。”
孫合玉也随之停下腳步,沒有說話,白色的胡須微微顫動着。
“孫老。”王教鶴輕聲說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孫合玉終于開口道:“所以你讓儋清去了獅子城,爲的就是現在。”
王教鶴沉默了片刻,說道:“不管我最後的結局如何,他都能保住一條性命。還有鑰真、鑰平,同樣能保住性命。”
孫合玉道:“我們兩個都失算了,沒有想到地師和裴玄之的決心如此之大,他們從一開始就是要把我們置于死地,我們卻還在想着什麽涉險過關。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從一開始就錯了,走到一無所有的地步,也在情理之中。”
王教鶴背負雙手,感受着海風帶來的鹹濕氣息:“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路就是坐以待斃,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做,那麽齊玄素大概還要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來收集證據和推進程序,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仍舊能維持最後的體面,然後就是身陷囹圄,淪爲階下囚,也許道門會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不會殺我們,而是讓我們在鎖妖塔中度過餘生。”
孫合玉的眉毛顫了一下。
鎖妖塔洞天也好,鎮魔井洞天也罷,不僅僅是囚禁那麽簡單,更是一種懲罰。洞天會汲取囚徒們的真氣、真元、法力來維持洞天運轉,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能從這些洞天中飛升成功,不是沒有理由的。
當然,更大的還是落差,從呼風喚雨的土皇帝到被人踩在腳底的階下囚,真是從天上跌落谷底,不是誰都能接受的,所有才會有人選擇一死了之。
這個一死了之,可以是自我了斷,也可是殊死一搏。
王教鶴繼續說道:“另一條路,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所。姜大真人在的時候,的确不好走,可如今姜大真人要對陳書華動手了,不僅姜大真人會離開大虞國,而且還會抽調道府的絕大部分力量。這就是我說的最後機會。”
“當然了,此舉也有風險。本來齊玄素還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最後的收官,可我們隻要一動,他就有了直接動手的理由,可以省去最後一兩個月的時間。這就像一個得了頭風病之人,如果什麽也不做,也許還能苟延殘喘一段時間。如果用斧子把腦袋劈開,也許能使病情好轉,也許會直接暴斃,連最後的一兩個月也沒有了,全看如何取舍。”
“孫老,應該何去何從,你想好了嗎?”
孫合玉陷入到沉默之中。
在他看來,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都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可又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
孫合玉沉沉歎息一聲,問道:“走到哪裏去?”
王教鶴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去西邊。”
孫合玉眯了眯眼:“西洋?”
王教鶴道:“從西洋轉道去新大陸。”
孫合玉輕聲歎道:“蝼蟻尚且偷生。”
王教鶴說道:“西域佛門傳說,在西域的西邊,藏着一個神秘的王國,名叫‘香巴拉’這個王國信奉佛主,是個人間極樂淨土,據說未來末法來臨之時,這裏是最後的庇護所,能夠帶着衆生脫離苦難。其實你我都知道,這些說辭隻是欺騙愚夫愚婦,所謂的‘香巴拉’就是一個神國洞天,所謂的帶着衆生脫離苦難,也隻是飛升離世而已。”
“無獨有偶,聖廷也有類似的傳說,說是十二使徒之一在西洋的東邊建立了一個神秘國度,擁有青春不老泉。我們且不去讨論聖廷傳說的真假虛實,據我所知,在新大陸同樣有這樣的地方。新大陸上本有一個大帝國,因爲内戰和西洋人的到來而滅亡,不過這個古老帝國還有一座城市沒有被發現,新大陸的土著們将其視作聖城,據說那裏金碧輝煌,西洋人稱其爲‘黃金國’,土著們稱之爲‘帕依提提’。”
“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帕依提提……”
孫合玉挑了下眉毛:“帕依提提隻是一個傳說而已,西洋人找了那麽多年,還是沒有找到。”
王教鶴說道:“婆羅洲最大的寺廟吳哥寺,中原佛門将其稱之爲桑香佛舍,是整個婆羅洲最大的寺廟,如同一座佛城。雖然各種佛門典籍中都有關于吳哥寺的明确記載,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也僅僅是虛無缥缈的傳說,一直隐藏在婆羅洲的洞天之中,直到幾十年前才被發現。”
孫合玉沒有反駁,因爲發現桑香佛舍的時候,正是他擔任掌府真人。
王教鶴看了眼孫合玉的表情,繼續說道:“我通過女神會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情報。”
“難怪你忽然提起帕依提提。”孫合玉恍然道。
王教鶴從袖中抽出一張羊皮卷,遞給孫合玉:“帕依提提的傳說雖然古已有之,但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最近幾年才又被重新提起。這歸因于聖廷在七丘之城那浩如煙海的檔案室中發現了女神會傳教士安德雷斯的一封報告,這封報告成文于大魏神宗年間,安德雷斯正式提到了帕依提提的存在。這是有關報告的摹本。”
孫合玉接過羊皮卷,飛速地浏覽了一遍:“安德雷斯在報告裏說,一群皈依了聖廷的新大陸土著把女神聖像帶進了帕依提提的宮廷,引發了神降,這有些不可信。據我所知,新大陸的古神信仰源遠流長,他們信奉一種名爲羽蛇神的古神,信仰不絕,神仙不死,我懷疑這些古神仍舊活在這個世上。古神們怎麽會允許聖廷把手伸到他們最後的保留地中?其實我還懷疑所謂的羽蛇神就是龍族,或者是某種龍族異種。你知道的,龍族受上天眷顧,它們本身并不受百年制約,能駐世幾百年之久。”
王教鶴道:“這正是我要說的,即便抛開安德雷斯的報告書不談,也有胡安家族等人留下的資料,帕依提提存在的可能性當真不低,安德雷斯的報告隻是再一次證實了帕依提提存在的真實性。而且女神會懷疑安德雷斯,這位佩洛茲家族的祖先其實已經背叛了女神會,他在暗中與帕依提提的末代皇帝達成了一些不爲外人所知的約定。”
孫合玉一怔。
王教鶴繼續說道:“這個新大陸的帝國已經崩潰了,這位末代皇帝帶着帝國的神器躲藏到了帕依提提。”
孫合玉問道:“什麽神器?”
王教鶴說道:“據說神器與古神庫庫爾坎和古神伊希切爾有關,隻要得到它們,在帕依提提的庫庫爾坎金字塔上進行獻祭,就能擁有神靈的力量,太陽也會毀滅,整個世界會陷入黑暗之中。當然,這隻是吓唬凡夫俗子的話語,所謂的太陽毀滅、世界陷入黑暗,應該隻是日食罷了。關鍵是在特定的地點進行獻祭,便可擁有神靈的力量。你不覺得很眼熟嗎?”
孫合玉的臉色肅穆起來:“是飛升台。”
王教鶴道:“沒錯。傳說紫霄宮前的飛升台能夠讓人飛升成仙,不過必須使用‘三寶如意’才能開啓飛升台。換一個角度來看,庫庫爾坎金字塔就是飛升台,庫庫爾坎和伊希切爾的神器便是‘三寶如意’,兩者在本質上并無區别,都是一個極爲特殊的飛升儀式。”
“‘三寶如意’是大掌教的信物,道門如日中天,自然沒人敢來打‘三寶如意’和飛升台的主意,甚至想要去到紫霄宮前都是千難萬難,可帕依提提已經衰落了,曾經的帝國分崩離析,古神們因爲内戰而隕落,又有聖廷的入侵和破壞,遠不能與道門相比,這就給了我們火中取栗的機會,如果我們能得到神器……”
孫合玉接口道:“就能霞舉飛升。可是我們有兩個人。”
王教鶴笑了:“孫老,誰說飛升台隻能讓一人飛升?你難道忘了,當年張祖和徐祖可是在飛升台上與巫陽一起聯袂飛升的。”
孫合玉展顔笑道:“這倒是不錯,末法就要來臨,這人間也無甚留戀,倒不如飛升離世,去天上逍遙自在。”
兩人同時陷入到沉默之中。
夕陽西下,整個海面都是血紅一片,絢爛無比,也把兩人染成紅色,背影拖得老長。
王教鶴緩緩說道:“那就這麽定了,我們取道西洋,去往新大陸,尋找傳說中的帕依提提,然後再找到古神們的神器,最終在庫庫爾坎金字塔上進行儀式。”
孫合玉深吸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做馬牛。飛升證道,得大逍遙。”
王教鶴輕聲道:“前提是,我們能夠安然離開婆羅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