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不動手,是因爲自身擁有權力卻缺少直接改變局勢的力量。
道門之人個個身懷不俗修爲,若說道門之人從不動手,都是好好說話,那也不現實。
關鍵看有無道理。
張月鹿沒有動手,是因爲她名不正言不順,說到底,她是嶺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不是婆羅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與王教鷹沒有直接從屬關系,真要動起手來,很容易授人以柄。
齊玄素就不一樣了,他是婆羅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與王教鷹存在着直接從屬關系。他先是命令王教鷹離開此地,王教鷹不聽,再以道門的律法大義進行施壓,王教鷹還是不聽,那麽齊玄素就給王教鷹扣上了一個“抗上”的罪名。
所謂“抗上”,說白了就是違抗上命,跟上司對着幹。這個罪名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主要還是看這個“抗上”有沒有道理和原因。
當年玄聖還未重建道門之前,就經常違抗李祖,此舉不僅僅是抗上,在儒門的框架下,還意味着不孝。玄聖給出的理由是:父有争子,則身不陷于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當不義則争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爲孝乎?父親有不義之舉,兒子誠心規勸,規勸不行,則直言抗争,雖不順,但使父親不陷于不義之中,是爲孝。
這是一個很合适的理由,李祖不好反駁,世人也沒有指責玄聖。
現在齊玄素拿着律法說事,占住了道德大義的高地,王教鷹這個“抗上”就很沒有道理。
在這種情況下,齊玄素“沖動”一點,就情有可原了。
王教鷹也意識到了齊玄素打算幹什麽,立刻說道:“怎麽,齊首席和張次席要跟我動手不成?我早就聽聞兩位的雙劍合璧在鳳麟洲戰場上立功無數,沒想到我竟是有幸可以親自領教,真是太擡舉我了……”
齊玄素打斷道:“王副府主,不必激将法。我可以明白告訴你,張次席是客人,這次除了抓人之外,不會參與我們婆羅洲道府的事情,頂多是做個見證。既然你不聽我的,也不聽道門律法的,那我也隻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王教鷹稍稍放下心來,僅僅是齊玄素,他不敢說必勝,總歸是有一戰之力。
不過王教鷹還是有些忌憚齊玄素,畢竟齊玄素的戰績擺在那裏,高聲道:“齊首席,你要私鬥?”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就帶人離開。”齊玄素面無表情道,“剛才的事情,我就當沒發生過。”
王教鷹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齊玄素伸手按住了“清淨菩提”的刀首:“這可是你自找的。”
話音未落,齊玄素已然動了。
王教鷹的目光一直盯着齊玄素腰間佩挂的“清淨菩提”,卻沒想到這隻是個幌子,齊玄素雖然把手放在“清淨菩提”上面,但沒有拔刀,而是雙拳齊出,用出了“澹台拳意”之“龍虎勢”。
王教鷹不由吃了一驚,倉促之間,隻能以雙掌迎上。
一衆靈官們也極有默契地向後退去。
别管他們是誰的人,他們可不敢對兩位副府主出手。
兩人一觸即分,王教鷹隻覺得齊玄素的氣力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幾乎可以比拟造化天人,而且拳中暗藏玄機,似乎是某種惡毒法門,所以他也不敢硬拼到底。
兩人徒手過招,王教鷹隻覺得齊玄素的氣力好似滾滾海潮,一浪接着一浪,一個浪頭方過,第二個更高的浪頭又撲了過來,其中精髓,在于氣力能夠次次累加,一拳強似一拳,隻要累加氣力夠多,便是最爲堅固的佛門金身,一樣能夠摧破。
如此十餘招之後,王教鷹已經有相形見绌之感,齊玄素的“澹台拳意”,似拙實巧,王教鷹的掌法與之相比,顯得變化太繁,不如他這拳法的攻其一點,不及其餘。于是王教鷹隻得變化招數,換爲佛門的“大寶瓶印”。
此法脫胎自“無量佛掌”,乃是上成之法,應百竅之秘藏,圜一身之脈絡,系五髒之精氣,周流不散,綿延不斷,氣自内生,血從外潤,圓神明性。練成此法後,念起而心動,心動而力發,一收一放,自然而施,不覺其收而自收,如潮之落,不覺其發而自發,似潮之漲。便如一方山嶽,任憑怒浪澎湃,自是巍然不動,若要用力,則是千鈞大力,如泰山壓頂,難以抵擋。
雙方瞬間交手十餘招,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能赢誰。
王教鷹嘿然一聲,一雙手變得晶瑩剔透,不像是血肉之軀,倒像是玉石鑄就,然後輕飄飄拍出一掌,這一掌招式尋常,但剛到中途,忽然微微搖晃,登時一掌變兩掌,兩掌變四掌,四掌變八掌,頃刻之間,已是八掌變十六掌,進而幻化爲三十二掌、六十四掌。
隻見得王教鷹似是生出數十條手臂、數十隻手掌,層層掌影變幻莫測,每一掌拍出,甫到中途,已變爲好幾個方位。
齊玄素的“澹台拳意”卻是質樸,出拳都有迹可循,似乎顯得頗爲窒滞生硬,但不論王教鷹的“大寶瓶印”如何離奇莫測,齊玄素必随之變招,看來兩人旗鼓相當,修爲悉敵。
兩人又是相鬥片刻,始終不曾分出勝負,王教鷹漸而感覺手掌發麻,雙臂更是微微發顫,暗自驚訝,心知這是拳意入體所緻,而且不僅僅是拳意,還有其他傳承的手段,蘊含神力,時而冰寒,時而熾熱,時而陰,時而陽,變化不定,雖然比不得“逍遙六虛劫”,但同樣厲害,初時不覺如何,如今相鬥時間久了,就漸漸感覺到掣肘不暢之意了。
王教鷹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勢必要落入下風之中,眼見齊玄素一拳打來,左掌立時迅捷無倫地迎了上去,轟然一聲,拳掌相交,王教鷹抓住時機開始運轉“蝕日大法”。
道門有兩門極爲特殊的大成之法,可以吸納他人的真氣、血氣、法力、神力、真元爲己用,分别是“蝕日大法”和“吞月大法”。
“吞月大法”是真氣逆運,使自身成爲負極,以負極吸引正極之道,可以吸納他人力量爲己用。“蝕日大法”則是将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無底深洞,同樣可将他人的力量化作己用。
“吞月大法”雖然神奇,号稱海納百川,以自身爲海,以旁人爲川,以負極吸引正極,但如果修煉“吞月大法”之人的修爲不如對手,還要以強行汲取,那麽便是正極吸引負極,立時如海水倒灌江湖,兇險莫甚。
“蝕日大法”不将吸來的外來之力存于丹田氣海,而是存于經脈之中,雖然無“吞月大法”之隐患,但有不兼容之難題,若是體内吸入過多外來之力,不能使其融合爲一,便有反噬之險。還有就是,“蝕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遠甚,必須身體接觸。
就在這時,齊玄素另外一拳擊将過來,王教鷹同樣遞出一掌與之相交,兩人四手相對,身子各自晃了一下。然後就見王教鷹的手背漸漸透明,隐現裏頭的血管骨骼,極是詭異。齊玄素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身後雲霧升騰,隐隐顯現出天象法相的三張面孔。
此時兩人四手相觸,“蝕日大法”瞬間發揮到極緻。
管你什麽真氣、血氣、神力,通通吸來。
隻是王教鷹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吸之下,竟然發現齊玄素的體内空空如也,真氣也好,神力也罷,亦或是法力、血氣、真元,竟是全都不知去向。
王教鷹這一驚非同小可。對手的境界修爲高出自己,或者是修煉儒門的“浩然氣”,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當年儒門能夠力壓道門,就是因爲“浩然氣”真就是萬法辟易,任你道門千萬法,我一法破萬法,不僅是“蝕日大法”,便是“逍遙六虛劫”也很難建功,道門中人想要赢儒門中人,隻能正面取勝,很難取巧。
如果齊玄素修煉了“浩然氣”,那麽也在情理之中,但齊玄素分明沒有修煉“浩然氣”,又在瞬息之間竟将真氣、血氣、法力、神力、真元藏得無影無蹤,讓他的“蝕日大法”落在空處,無力可吸。
這等遭遇,王教鶴别說生平從未所遇,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過。
王教鷹又吸了幾下,還是落空。他卻是不知道,此乃“長生石之心”的神異,齊玄素可以把所有的力量全部縮回“長生石之心”中,然後再瞬間釋放出來,就像心髒跳動供血,無非“收放”二字。
王教鷹隻得後退幾步,采取守勢,兩人又鬥了十餘招,眼見着齊玄素一拳打來,王教鷹眼見他這一拳氣勢淩厲,心中暗忖:“你這一拳總不會還是空空如也!”
王教鷹當下故意放了一個空門,讓齊玄素的一拳打中自己。此中道理也很簡單,你有本事把一身修爲藏起來,不讓我的“蝕日大法”吸到,但你以拳頭打我,若是沒有修爲加持,那便傷不到我,若是有修爲加持,便非盡數給我吸來不可。
便在心念電閃之際,齊玄素的一拳已經打中王教鷹的胸口。
王教鷹的許多屬下不由呼喊了一聲。
齊玄素的拳頭在王教鷹的胸口微微一停,王教鷹立刻全力運轉“蝕日大法”,果然齊玄素的修爲猶如河堤潰決,直湧進來。他心下大喜,加緊施爲,吸取對方修爲越快。
突然之間,王教鷹身子一晃,一步步地慢慢退開,一言不發地瞪視着齊玄素,臉龐猙獰扭曲,十分可怖。
好些個靈官立刻搶上前去,驚叫:“二老爺!”